“那皇上不妨将重审苏家一案当作一种政治诉求。”徐太傅道。
“何种政治诉求?”皇上皱眉。
“立成王为太子的政治诉求。”徐太傅回答。
“徐文正!”皇上猛地站起身,一掌重重拍在文案上,“朕何时说过要立成王为太子!”
“七皇子,八皇子已废为庶人,秦王狼子野心,其余诸王碌碌无为。其实皇上心里清楚,本也就只剩下了成王。”徐太傅抬头直视着皇上目光凌厉的双眼,道,“可苏家一案一日未明,便会有那等奸邪小人不断以此事构陷成王,挑拨他与皇上之间父子之情。此次不成,必有下次,下下次。真到皇上与成王父子之情耗尽之情,怕也就是成王死期。只有皇上为苏家正名,追封苏皇后,才可让成王坐稳太子之位。其实这储君之位本也就该是他的,不过是重新归位罢了。”
“在你眼中,朕难道是那等任人耍弄蒙蔽的蠢货!”皇上怒问道。
徐太傅不答只是道,“皇上可还记得当年曾对我们几个老头子说过的话。”
皇上一怔,就见徐太傅向他郑重一拜,伏首道,“当年隐太子无能,朝纲混乱,皇上曾言若登大宝必使天下清正。许多年了,臣始终记得当年皇上说话时的风采英姿,清正之世自不能埋没忠骨,臣请皇上兑现当年给我等的承诺。”
“徐文正!”皇上怒而冷笑,“成王不过就是带着你次子去了一趟北疆,你竟就这般处处向着他!他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将来他登基之后会给你什么好处!”
“臣是什么样的人,皇上还会不知?”徐太傅清清淡淡地笑了一声,道,“臣若是贪恋那些早可扶助废八皇子和秦王,他们可是臣的亲外孙。臣今日替成王说话,不过只为了心中一声不平罢了。若是皇上不信,臣愿自请带着族人退隐山林,再不出世。”
皇上冷着脸瞪着徐太傅许久,这是徐太傅第一次这般直言逼迫于他。他既惊又怒,竟是一拂袖大步冲出书房,甩下众人怒气冲冲地离去。
他一路在长乐宫宫室群中胡乱走着,忽听四更梆响,他猛然顿足,惊觉夜已如此深了。他抬首四顾,却是怔住,离他不远之处有一座闭着大门的宫殿,那宫殿门前挂着两串灯笼,匾额上书三个描金大字“未央宫”。
他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沉沉夜色中有几分朦胧的那座宫殿。突然就听有人唤他,“皇上。”
他转头,看见萧贵妃独自一人,正手持一盏灯笼缓缓向他行来。他露出微笑,“贵妃,你怎知朕在此处?”
萧贵妃行至皇上身前,偏头看了一眼未央宫匾额上那三个金字,回答道,“臣妾猜的。”
“走吧,朕去你的临华宫。”皇上再看未央宫一眼,伸手欲揽住萧贵妃的肩膀。
萧贵妃犹豫了一下,却终是咬牙向他跪下,“皇上,臣妾此来,是有一请求。”
“你想请求什么?”皇上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臣妾想请皇上重审苏家一案。”萧贵妃低着头道。
“连你也——”皇上气极,他微微眯眼死死盯着萧贵妃,眼中戾气尽现,“莫非你还惦记着你与成王当年情分!”
“皇上,”萧贵妃仰起脸,泪光盈盈地看着皇上,“你可还记得当年皇上问臣妾是否认为苏家有罪时,臣妾的回答——”
九年前苏家出事时的某一夜,皇上怒气冲冲地自皇后的凤仪宫来到关睢宫。那时他问她,对苏家一案怎么看,觉得苏家人是否有罪?
那时她入宫不久,因苏皇后冷待于她,各宫诸妃都不屑与她来往,苏雪君也疏远于她,她几乎是孤立无援,处处受人排挤,不免心生怨怼。
那夜,她回答:“既有罪证,那大约便是有吧。”
她知道,她当时那一言根本左右不了什么。可后来许多年里,她回想起自己那夜的回答总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她因自己一时的自私狭隘再度背叛了苏皇后和楚玄,也背叛她最好的姐妹。
她在那一夜彻底发现了自己的卑劣与自私,这是她深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与愧疚。所以这些年来,她几度有孕又几度小产,她都将之视为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皇上,臣妾当年说了谎,当年臣妾所言不过是因在苏皇后那受了气,所以偏狭报复。”萧贵妃哽咽道,“臣妾现在重新认真地回答皇上,臣妾认为苏家一定无罪。”
皇上一时默然,片刻之后,才淡淡问道,“贵妃,你可知这些年来,朕最喜欢你什么?”
“臣妾知道。”皇上最喜欢的,便是她从不干政,也从不插手多管闲事。她只安安静静地享着富贵,她的一言一行都不必让他多猜,也不必让他多去提防。萧贵妃垂了垂眼,又抬眸看着皇上道,“臣妾也想一直这般简简单单地活着,不去多想,不去多做。可皇上,这世上有些事情终究是逃不掉的,就像臣妾今夜有意引了皇上去梅园——”
皇上沉默俯视着萧贵妃那张美丽的脸庞,他自然知道今夜萧贵妃是有意算好了时辰引了自己去梅园,否则时机怎会那般巧,那些琉璃宫灯偏就在那时炸灭。他颇觉失望,所以适才自长乐宫出来才没去临华宫,他最喜欢萧贵妃的简单,无论是人还是事,一旦变得复杂便会令人疲惫。
“你可知道朕若是重查苏家一案对宁国公府而言意味着什么?”皇上冷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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