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草民有几句话,不知皇上愿听否。”姬渊道。
“你说。”皇上叹息。
“如今皇上诸子中只有成王一人可堪储位。”姬渊缓缓道,“然,苏家一案不翻,旁人便有机可趁破坏皇上与成王之间的父子之情。”
“连你也这么说,”皇上冷笑,“你们都当朕的儿子全死光了,只剩他一人不成!”
“皇上英明睿智,若非诸王碌碌,又怎会在储位悬而未决时便早早令他们就潘。”姬渊浅笑一声,“皇上自也可从众藩王间挑出一人召回金陵城,可今夜相王之祸皇上该看明白了。庸碌之君只能为他人所玩弄,当不得大任。君权天授,若无雷霆手段又怎能抓得稳?难道皇上希望将来臣强主弱,大权旁落,忘了王莽之祸么?”
“放肆!”皇上怒喝道。
“古往今来,由天子钦断冤案从无当朝翻案的先例,因为君权不可撼,君王不可错。”姬渊无所畏惧地抬眼直视着皇上愤怒的双眼,继续道,“然,汉时刘据,宋时武穆,纵然未得当朝平反,可世人皆知其冤。而几代之后,他们冤名依旧能得清正,后世史书之上依旧书下了汉武帝与宋高宗之昏庸过失。他们不敢为之翻案是因他们害怕君权动摇,害怕承担过失,害怕面对天下的的责难,所以自欺欺人,那么皇上敢不敢做这千古第一人?”
皇上一怔,眼中的怒气慢慢退去只余复杂,他用这复杂地目光遗憾一般地看着姬渊,道,“你可知你今夜说了这一番话代表着什么?”
“姬渊往后再不能伴随圣驾,姬渊祝愿皇上圣体安康,福寿恒远。”姬渊向着皇上伏地而拜。
皇上沉默地俯视着姬渊的背脊,他早就知道的,早在梁国送来国书,姬渊嘲笑他苛待楚玄时他便知道了姬渊与楚玄的关系。可无论是姬渊为楚玄身受廷杖也好,在梅园中挡祸也罢,他都可以容忍,依旧装做毫无所觉地将姬渊留在身边。
如今却是不能了。
姬渊站起身,向着皇上拱手再行一礼,缓缓倒退出去。皇上看着姬渊的身影在室门外一转不见,满室寒风卷起鲛绡轻纱鼓舞,空空荡荡。
自这夜之后,皇上再也不曾见过姬渊这个人。这世间之物总是抓住一些就必须放弃另一些。
***
李德安提着盛着夜宵的食盒走进玉山别宫的牢房时,就听见楚玄在问,“你为何都不质问我一句?”
他一怔,顿时驻足,不敢再前。他听见有一女子用清清冷冷地声音笑答,“王爷希望我质问什么?质问王爷为何就这般想通过掌控我来掌控姬渊?”
“为何你要如此想?”楚玄在笑,“难道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娶你的么?”
“王爷还有喜欢一个人的勇气与自信么?”女子也在笑,“再则,我可记得王爷一向都不大喜欢我,还差点让姬渊杀了我。”
“那是从前,”楚玄淡淡道,“而且纵然我那时不太喜欢你,却也是欣赏你的。”
李德安已知这女子是谁,他悄悄伸头看去,就见墨紫幽正站在楚玄牢房外,笑问道,“欣赏我什么?”
“欣赏你从来不曾因我的身份而欺骗我,接近我,讨好我,利用我。”楚玄淡淡回答,“你与我之间从来都是开诚布公的交易,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先给出你的回报,无需再彼此试探,讨价还价。你心性现实是我平生仅见,你太过坦诚,所求太少,从不贪婪。如你这般,我如何能不动心?我想这也许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在我救了你的那个大雪天,就注定了你我的缘分。”
“那天救我的人可不是你。”墨紫幽摇头。
“你在怪我?”楚玄淡淡问,“我当时处境艰难,你又出现的蹊跷,我不得不疑。”
“我知道,”墨紫幽的语气也淡了下来,“王爷遭逢大变,遍尝世间冷暖,千辛万苦求存,自然对事事人人心存疑虑。”
但姬渊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自小受尽冷眼,明明惊才绝艳,心比天高,却身入贱籍,他所遭逢凄苦并不比楚玄或比她少。十里长亭初逢那日他未必不疑她,却依旧出手相救,这就是他与楚玄心性之不同。
“所以你不信我?”楚玄笑起来。
“我如何信你?”墨紫幽也笑。
“也对。”楚玄点点头,靠在墙壁上不再言语。
“那么王爷,我这便走了,你保重。”墨紫幽向着楚玄行礼,转身与拎着食盒走上前来的李德安错身而过。
李德安转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牢房转角,忍不住向着楚玄道,“王爷,你这又何必呢。”
“要让父皇对我放下心中疑虑,不将我视作威胁就必须如此。”楚玄叹息一声,“父皇疑心太重,我若寻一个强势妻族,他如何放心。”
“可王爷挑在这时候——”李德安皱起眉头。
“就是在这时候才能试探出很多东西不是么。”楚玄笑着打断道。
“那么王爷试探出来了么?”李德安问。
“你觉得呢?”楚玄反问他。
李德安沉默不语,姬渊与墨紫幽之间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他原以为皇上替楚玄和墨紫幽赐婚之后,姬渊和墨紫幽一定会极其愤怒,谁知那两个人就像无事之人一般,依旧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他们原定的计划,丝毫未出差错。
与其说是他们忠于楚玄,视楚玄为主,一切以楚玄的利益为先,还不如说是那两人根本就没把赐婚这件事放在眼中,也无视了楚玄是墨紫幽未婚夫的身份。他们根本就不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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