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朕就这么灰溜溜地跟你回金陵城?”皇上冷笑,“你将朕的脸面往哪里摆?”
“皇上仔细想一想,别宫里未染病的官员家眷若是回金陵城后再发病,岂非就如百姓所畏惧地将这别宫之中的瘟疫传播出去?到时候一样会引起皇城大乱。”高指挥使再行劝说道,“再则,别宫禁卫都是同营杂居,本就极易互相传染疫病,若是他们将疫病带回中军营中,在将士间大肆传染,岂非大患?其实将他们留下并非坏事。”
皇上默然不语,其实高指挥使所言不错,一则他想动宁国公就要防止西南生变,那金陵城中自是更不能出乱子。二则他离开别宫就是为了避开瘟疫,若是再将瘟疫带回金陵城造成大规模的感染,那又与他留在这玉山别宫中有何异。而他现在独自离去,抛弃别宫中一众官员还可将这不得已之举全推在那些百姓头上。
“可是朕该带谁?”皇上皱着眉头刚说了三个字,“成王他——”
“皇上,”高指挥使却是打断道,“臣进别宫时就听闻成王病了,病者虚弱,精气神皆现于表,怕是带不出去了。”
皇上默然不语,他是天子无论私心如何,既是决意立楚玄为太子自当以国本为重。可如今楚玄带不得,他该带谁?其他未染病的官员和妃嫔之中只能选一人,他该选谁——
“罢了,韩忠你把朕的二十四宝备好,别的不能带,这是一定要带的——”皇上看了韩忠一眼。韩忠心中一喜,却是听皇上顿了一顿,叹息道,“去告诉贵妃,让她先随朕回金陵。”
韩忠的脸色变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他垂首敛起眸中冷意,笑着应道,“是。”只是在他听命转身前往临华宫传达帝令的瞬间,他的唇角依旧控制不住地溢出一丝冷笑。他原以为自己自潜邸就伺候皇上至今,如今这般情势下,若只能带上一人在身边,皇上定会带上自己。什么主仆之谊,救命之恩,却顶不上暖香温玉在怀,美人回眸一笑。
主子果然是主子,奴才终究只是个奴才。哪一人会舍了主子不保,却保一个奴才?他知道固然如今人人皆尊称他一声“韩总管”,但在那些后妃官员眼中,自己依旧只是个没了根的奴才。虽然他当年自宫入宫本来就是来做奴才的,可身居高位久了,难免想真正试一试做主子的滋味。
他大步向外走,唇边那丝冷笑又变成了微笑。不过快了,只要他的孙女韩艳成了皇后,等他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等他的外孙继承皇位,他就会是真正的主子。这不就是他选了楚玄的原因。
圣意传到临华宫后,萧贵妃匆匆收拾了一番,由韩忠撑着伞一路护送到了别宫西门时,就见皇上换了一身玄青色常服站在那两道朱漆桐木门前,身旁的高指挥使一手为他撑着伞,另一手小心地提着一只描金绘龙的朱漆木箱,箱中装着皇上用于传旨的二十四宝。有碎玉珠粉一般的雪花自他们身边落下。落在他们的伞面,也落在他们得到皇上将要离开玉山别宫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聚集的许多还未染病的官员家眷和妃嫔身上。
他们心中充满着迫切,别说带伞有一些甚至连外袍都带不及披上就赶至这里。他们虽不敢直言,却全都用一种殷殷切切的目光乞求一般地望着皇上,他们在无声地乞求皇上将他们也一起带走,不要将他们扔在这瘟疫肆虐的别宫中日夜恐惧着自己不知何时会染上瘟疫。
可惜,他们高高在上的人主却是无视了他们乞求的目光,只看向了韩忠伞下正向着这里步步行来的娇媚女子。她的媚是似水似缠,一旦沾上就无法自拔,到底这些年来他对她的宠爱并不掺假。
君王的宠爱既是一种保护,又何尝不是利刃。看见皇上的目光,所有人都一齐转头,用一种嫉恨地目光望向萧贵妃。特别是那一众妃嫔,她们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对萧贵妃的嫉恨,嫉恨皇上偏就在后宫芸芸之中只选择了萧贵妃一人,放弃了她们,留下她们等死。在这一刻,她们对萧贵妃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那嫉妒的目光尤如钢刀几乎要将萧贵妃撕裂。
萧贵妃有几分害怕地加快脚步行至皇上身前,却又犹豫地驻足看着皇上不语。皇上已有多日不肯见她了,十五那夜她向皇上进言,劝说皇上重审苏家旧案时,本就是抱着放弃一切的决心。这几日里,她的祖母死去,宁国公府被禁军围守,传宁国公回金陵城丁忧百日的旨意已远送千里。她虽还在挣扎,虽还在尝试着讨好皇上,但心底深处却已认定自己失宠。
是以,在听见皇上只带她一人离开玉山别宫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来。”皇上对着萧贵妃伸出了右手,萧贵妃颤抖地伸出左手握上去,一瞬间泪流满面。
“哭什么?”皇上笑,老夫少妻,有时候“宠溺”二字要比任何山盟海誓更为长情。萧贵妃摇头不语,只是握紧了皇上的手,随着皇上一起由高指挥使带着人护卫着往外走。
别宫的西门已打开一线,有别宫外的光从那一线透进来。那一线光明既是生的希望,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悲喊,“皇上,不要扔下我们!”
皇上一怔回头看去,却分辨不出这一声悲喊出自于谁,因为所有人都用同样惊慌悲哀的目光望着他,既而全都激动地高喊起来,“皇上,不要扔下我们!不要扔下我们啊——”这喊声接二连三而起,汇成一片,带着恐惧和愤懑向着皇上和萧贵妃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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