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悟问得直截了当,直击要害。
宋谨翊心里一紧,知道他是糊弄不了林振悟的。微低头,说出叁个字:“定国公。”
林振悟不算意外。“定国公追杀你,为何锦衣卫要保你?”
“皇上一直命我暗中收集定国公、南常伯、冯崇源……以及我父亲,贪赃枉法、侵吞国产的罪证。”
林振悟一时静默,看着他,“你打算大义灭亲?”
宋谨翊抬起头,眼神是无与伦比的坚定,“我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叁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先论君臣,后论父子。祖母亦教导我,若能学有所成,必要倾尽全力,忠君报国,不可藏私。我牢记于心,一刻不敢忘怀。尤其当我亲眼目睹定国公等人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危害百姓,为天下计,为民生计,就算忠孝难两全,我更义不容辞!”
一番慷慨陈词下来,林振悟眼中已有赞赏之意,但还是不肯松口。
“哼,你纵有凌云之志,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一场恶仗!你自己尚且朝不保夕,难道还要我把女儿赔进去给你?”
宋谨翊并不慌张,而是道:“世伯有所不知,自第一眼看见岫安世妹起,我便对她情根深种。若能娶岫安为妻,我必如珠似宝待她,拼尽全力护她周全,爱她胜过爱自己的命!”
这一番笃定之言,令林振悟始料未及。未曾想过,宋谨翊竟然会说出这番话,心中微动容。
“更何况,恕小侄直言,”他又话锋一转,“昔日世伯在漠北征战,为国杀敌,保卫疆土,从不畏惧退缩,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杨家也从未觉得是把伯母‘赔’给了您……”
林振悟“嘶”一声,气得倏地跳起来,“你小子敢反将我一军?!”
宋谨翊立刻歉然欠身,口中道;“世伯息怒。世伯也知道,今上并非庸主,早有清肃朝廷之心。更何况……”
他说到这里,忽地微昂首,傲气毕露,“他们奈何不了我。”
宋谨翊一贯清冷孤高,但说话做事从来谦逊温润,从未如此露出锋芒,令人倏然一震,意识到千万不可小觑了他。
这一刻,林振悟看着仿佛利剑出鞘、锋芒微露的少年,一时无言。
林岫安一大早起来就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放着一口大水缸,突兀立在院中,小小吓了她一跳。
“呀,这是……世兄送来的吗?”她走近一看,缸中水面躺着的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黄白色荷花。
凉爽晨风中,荷花娇妍清丽,纯洁无瑕,仿佛圣洁不可侵犯,让人见之忘俗。
“要用这么大的水缸才装得下呀……”林岫安绕着大水缸看了一圈,想到自己竟然傻乎乎地让拾夏和沁雨一人端了一个小花盆就打算去把野荷花带回家,真是蠢得可以……
幸好有世兄帮忙,不然就要尴尬了。
不仅有这一缸黄莲花,宋谨翊还送来一只编得十分别致的花篮,和一个显眼缤纷的花冠。
林岫安捧起那花篮,赞叹:“这花篮编得真好!”都是些这山野中常见的花种,有些她都看不出是什么花。凑近了轻嗅,花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沁雨又把那花冠给她戴到头上去,林岫安对镜自视,笑得眉眼弯弯,问沁雨:“我戴着好不好看?”
镜中的女子,杏眼梅腮,云鬓斜簪,清妍笑颜宛若绣面芙蓉,再衬上那精致花冠,好似花仙子一般。
沁雨微笑说:“小姐花容月貌,鲜有能及者。怎么可能不好看!”
林岫安便笑意更深,高兴地拍拍手,说:“走,我们去向世兄道谢去!”
沁雨忙拦住她说:“叁公子正在听雨轩和侯爷说话呢。小姐,您且稍候,等叁公子和侯爷说完话,您就能见到他了。”
林岫安微诧,“世兄这么早就来了?”
“是。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侯爷说呢。”
林岫安点点头,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先吃早饭。快快快!端上来,我的肚子都咕咕叫好一会儿了!”
沁雨笑着应是。
不知宋谨翊到底是有什么事要和父亲说,林岫安用完早膳,打发沁雨去听雨轩外瞧了瞧,说还是没有动静。林岫安百无聊赖之下便歪在美人榻上看话本。
这本《美人夭夭》是她来江澜别院之前去书店买的最新话本,讲的是一个人妖殊途,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凄美爱情故事。据说写得极好,是最近书店里销量最顶尖的一本。
林岫安一看之下,果然精彩!读得如痴如醉,潸然泪下,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还在等人这回事。
等到沁雨来唤她的时候,林岫安都舍不得把眼睛从话本里移开,敷衍地摆手,“让世兄该回去便回去吧,我也无甚要说的了。”
沁雨见她这沉迷话本无法自拔的样子,很无奈。
这时,拾夏从外面进来,说:“小姐,宋叁公子在外头,说是有话要对您说呢!”
嗯?
从未遇到过宋世兄主动有话对她说的情况,林岫安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话本,整了整衣衫和发冠,就出去了。
宋谨翊就站在她所住的柳月小筑外一棵繁茂的紫薇花树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看见她的瞬间,清冷俊颜绽开一抹微笑,星眸定定望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心头猛跳,原本被打断看话本的不悦心情瞬间被抚平,甚至又愉悦起来。
她上前去,福了福身,温软道:“世兄早。”
宋谨翊应:“早。”
见她穿着水红色妆花褙子和靛蓝色综裙,头上还戴着他早上才送给她的花冠,笑容愈深。
林岫安见他在看自己的发顶,方反应过来,香腮泛红,不自然地摸了摸头顶的花冠,道:“多谢世兄送我的礼物。我只说想要野荷花,没想到,世兄还送了我这么多别的东西……”
宋谨翊的声音柔和,且蛊惑人心,“你喜欢吗?”
这声音听在耳中,无端地叫人面红耳赤。她咬唇,不敢看他,点点头,“喜欢的。”
“都喜欢吗?”他追问,顿了顿,声线因紧张而发紧,“如果这喜欢的范围,也包括我呢?”
什么?
林岫安闻言陡然抬头,看到他竟然平生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几分紧张与局促,不自然地咳了咳。
她呆了呆,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后,红晕迟了半拍爬满了俏脸、耳朵、脖颈,整个人瞬间成了煮熟的虾子。
“世兄,世兄……你,说什么呢……”她嗫嚅,感觉脸上都发烫,脚下局促得没办法老实,羞得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她没有被吓得落荒而逃,也没有不理他,宋谨翊悄悄呼出一口浊气。再思及方才在听雨轩,温裕侯对他所说的话——
“你最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卓彦,君子一诺,五岳皆轻。”
他心下的坚定又更添了几分。
她害羞的样子实在让人爱不释手,更让人心潮澎湃……
他是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是此刻,他只能拼尽全力才能让自己不要太激动,免得吓着她。毕竟事情现在才终于算正式迈出了第一步。
这里仍是林家,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不能……
天知道宋谨翊用了多大的毅力方克制住自己想牵起那双柔荑的冲动!
“岫安既喜欢世兄送的礼物,那以后都让世兄来照顾你,可好?”
她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才会心跳如雷,脸烫得都快熟了,抬头对上他头一次不掩情愫的眼神,她烫到一般迅速撇开眼,磕磕巴巴:“什么,什么照顾呀?世兄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人家只是来,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的……”
她无意识地扯出袖兜里的丝帕,手上绞来绞去,绞成一个死紧的麻花。
宋谨翊抿唇,对她笑了笑,说:“你有所不知,我今天是来向世伯提亲的……所谓照顾,自然是想娶你为妻,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这话一出,她羞得捂住耳朵,还想捂脸,简直手忙脚乱,尖声道:“你你你……你来提亲,与我何干,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虽然被提过亲,还差点儿真的嫁了人,可是……可是也不能这样直白地问她这些话呀!
这要叫她如何作答!林岫安又羞又急,可莫名其妙地,又止不住想笑——是为什么呀?她觉得自己好奇怪……
宋谨翊被她这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试图解释:“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
话未说完,只听面前的小姑娘奶猫似的呜咽了一声,终是再忍不住羞意,什么也顾不得,面色通红地一溜烟跑了。
他怔怔望着她“逃走”的方向,半晌,方收回视线,轻笑出声。眼中有喜悦,有悸动,有期待……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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