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恢复了人来人往,捏糖人的摊主也得了重金赔偿,正欢欢喜喜的收拾摊子。
言清漓站在方才那辆黑色马车停留的位置上,觉得眼前所见之物都在绕着她转圈,耳中也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周围的嘈杂声都离她很远很远,取而代之的,满脑子都是苏凝霜的声音。
这一年来她从没有一日像此时这般清晰的感觉到恨意,此刻,她几乎要被仇恨淹没了。她的仇人刚刚与她近在咫尺,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言清漓愣愣的盯着地上那一点点浅浅的车辙,在心中发誓:“等着吧,苏凝霜,我必要揭开你伪善的外皮!将你狠狠踩进泥潭,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失去一切!永无翻身之地!”
“小姐,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啊!”玉竹急的快要哭出来,方才言清漓从馥容庄出来后,就一直站在这里发呆。
玉竹在言清漓与文心说话时就去了门外守着,是以她并不知道苏凝霜刚刚出现一事。
言清漓苦涩一笑:“没事了,玉竹,我们该去做正事了。”
言清漓冷静的可怕,让玉竹觉得方才那样恍惚的她只是一个错觉。
两人打道回客栈,在拐过路口时,发现了刚刚那个挨打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蜷缩在一条深巷中的墙根底下,捂着肚子,嘴角的血迹已经擦干了,她将自己藏进了阴影里,若不是玉竹眼尖的看了一眼,还真不容易发现她。
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破衣打满补丁,长的很瘦,但脸蛋儿却婴儿肥,显得青春饱满,眼睛也很灵动,怪不得会被张朝瞧上。
言清漓静静瞧着她,她也静静瞧着言清漓。
“你父亲呢?”言清漓记得这姑娘是有个爹的。
小姑娘动了动眼珠子,在言清漓与玉竹身上警惕的打量一番,觉得她们无恶意后,才撇开眼毫无感情的说道:“跑了。”
言清漓挑了挑眉。
跑了?她可记得那男人是准备将这姑娘送去青楼卖了的。
那小姑娘看出言清漓所想,便补充道:“我被打的不轻,他怕给我瞧病的银子还及不上卖了我赚的,就跑了。”
言清漓在心中冷哼,果然这世上的男人都这般绝情无义。
她慢慢向前走去。
那小姑娘见言清漓走来,忍不住向墙角缩了缩,眼睛紧紧盯着她,如一头机警的幼兽。
言清漓在她前方几步远的位置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地上,又拿出一张银票压在了瓷瓶下面。
“外伤用这药膏擦,内伤自己去找大夫吧。”
那小姑娘有些错愕,随即立刻拿起药瓶与银票追着言清漓而去。
“等一下!”
阳光下,言清漓和玉竹才看清这小姑娘伤的确实很严重,不过是跑了这么几步,就又捂着肚子开始呕血。
言清漓淡淡瞧着她:“还有何事?”
小姑娘擦了把嘴上的血,紧紧捏着手中的药瓶和银票道:“你给了我银子,我要给你做婢子。”
瞧瞧,这理直气壮的。
言清漓秀眉轻挑:“我并没有买你的身,你无需给我做婢女。”
那姑娘别过眼:“你是好人,给你做婢子,总好过去青楼当妓子。”
话说倒是说的实在,只可惜她如今自顾不暇,带着玉竹进言府已经极限,根本无法带着这样一个不知根底的病丫头。
言清漓垂眸想了想:“你若真想做我的婢子,便等病好后自己想办法混入言国公府吧,等你能做到这一步,再言其他。”
说完,她就转身带着玉竹离开。
她不是开善堂的,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傍晚时分,张朝被人抬着送回了府,一见着自己的老爹老娘,立刻痛哭了一场,又将裴凌仗势欺人一事添油加醋的告知了府中二老。
张侍郎气的当即连饭都不用了,换上袍服就马不停蹄进宫去告御状了。
张侍郎老来得子,就张朝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就疼去了骨子里,如今爱子被人这般欺负,他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偏偏欺负他儿子的不是别人,而是武英侯府的小霸王。
……这状,除了向当今圣上告,也没有其他人敢受理。
御书房中,昌惠帝身着明黄龙袍,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奏折,一边听着张侍郎跪在地上痛诉裴凌的恶行。
“皇上,那裴凌着实欺人太甚!且不说将我儿门牙打落了两颗,还当街扒了他的裤子,最后竟……竟……”张侍郎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又羞又愤:“竟还逼迫我儿向他叫爹!”
张侍郎叩首跪拜道:“求皇上惩治了那裴凌,还犬子一个公道啊!”
昌惠帝听得心烦,与立在下首的朱蓬源沉声道:“朱相,你瞧见没,这一个燕召、一个青时,通通不让朕省心!昨日吴御史才来向朕告状,称青时那小子醉酒将她女儿当成妓子调戏,今日张侍郎就来告燕召当街殴打其子,朕这里何时成了京兆尹了?还要给你们断案不成?”昌惠帝将手上的奏折重重一放,脸色阴沉。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张侍郎见昌惠帝面色不悦,又说出这么一番话,当即就知晓,此事怕是又要吃哑巴亏了。
如今宁朝文重武轻,又战事不断,武英侯府是为数不多的武将世家,皇上需多方倚仗,事事总会偏袒几分。可近来工部将差事做得极好,又得了昌惠帝的称赞赏赐,张侍郎还以为皇上会给上几分薄面,不过现在看来,这点薄面依然撼动不了武英侯府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早知如此,便不该听自家那无知妇人的哭闹而冲动进宫了,平白讨了皇上心烦!
张侍郎于心中懊悔。
被昌惠帝点到名的朱蓬源忙上前打圆场:“皇上息怒!张大人也是爱子心切,想来是近来工部忙碌,张大人忙糊涂了才会冲动面圣,还望皇上勿要怪罪张大人。”
朱蓬源纵横官场多年,做事圆滑,而如今二皇子与叁皇子又都在争相拉拢工部,他便想借着这大好机会卖张侍郎一个人情。“皇上,依老臣所见,此事不过是小辈之间的玩闹,倒不宜弄得人尽皆知。”朱蓬源又叹息了一声:“不过这裴小公子也的确是伤了人,臣建议不如就让裴小公子亲自去给张家公子登门道个歉,取得张公子的原谅便算了。”
他这番话说的面面俱到,既给了皇帝台阶,又令张侍郎心里舒坦。且他只不过是建议裴凌去给张朝道个歉,听起来好像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盛京谁人不知裴小霸王的脾气?让他去道歉?简直难上登天!只要裴凌拒不低头,张侍郎便会对武英侯府产生更大嫌隙。
张侍郎此时已经摸清了昌惠帝的想法,心里就算再不忿,也得暂且将憋屈咽回肚里,他立即顺着朱蓬源的话道:“是是是!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万不该因此等小事惊扰圣上!还望皇上赎罪!”
昌惠帝没说话,反而转头看向一语不发的言琛,神色和缓道:“言将军,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言琛本是来同昌惠帝回禀容阳暴乱与疫症之事,结果就遇着张侍郎闹这么一出。他刚回盛京不久,对裴凌与张侍郎之子都不甚了解,更无心掺和其中,但昌惠帝问了,便是想探探他们言府更倾向于哪一方。
想了想,言琛道:“臣以为,如今只是张大人的一方之词,具体因果还需再调查一翻,若当真是裴统领以公谋私去打人,再按律处罚也不遅。”
这番话倒是公平公正,不偏袒任何一方,昌惠帝算是满意。他是有意让言国公府帮着老二的,若言琛真替老叁的人说了话,那他反倒觉得难办了。
“行了,那便容后再议吧。”昌惠帝一挥手,便是不想再谈论此事。
张侍郎离开后,言琛又将容阳知府董城玩忽职守一事如实秉明,但昌惠帝也并未做太多表态,反而提及了他与朱蓬源之女朱妙琳成婚一事。
“之恒,虽你如今未承袭爵位,可也是我宁朝赫赫有名的镇西大将军,朕打算赐你将军府邸,待日后你与妙琳完婚,便可关起门来过你们的小日子了。”
昌惠帝难得对臣子如此体己,可见言琛的确是受天子器重。
一旁的朱蓬源早已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赞同。
言琛微一皱眉,却是当即婉拒了:“臣谢过皇上好意,只不过西川如今仍不太平,微臣随时都要远赴疆场,大丈夫当以国为重,成婚之事……臣以为不急于一时。”
昌惠帝与朱蓬源皆是一愣。
虽然言琛此话说得大义凛然,可言下之意竟是对成婚之事有了抗拒?不然为何之前无异议,反倒如今突然想要推遅?
言琛与朱妙林的婚事乃是昌惠帝亲赐,天子之言,断无推翻的可能,昌惠帝自然是未同意,只命言琛不必时时绷紧,成婚也是当务之急,仍需按期完婚。
朱蓬源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御书房出来后,言琛沉着脸走向侯在宫外的马车走去,意外的见着两日前他派去跟着言清漓的属下。
那日言清漓虽拒绝了他派人帮忙寻亲的好意,但他之后也暗中派了人跟着,想着言清漓一介女子初到盛京,人生地不熟,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也可帮着解决。可如今,那属下竟自己回来了,言琛的第一反应便是言清漓出了什么事。
果然,那属下见着他,立刻焦急的前来禀报:“小公爷,顾公……顾姑娘认亲去了!”
言琛心头一松,冷斥那属下:“认亲有何大惊小怪。”而后似有想到什么,问道:“她……是何人家的女儿?”
那亲随为难的看了言琛一眼,小心翼翼道:“您、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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