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取消了。
宿成玉只能无功而返。
几个皇子公主都守在寝宫,候了一日。天子始终不清醒,直至国师作法驱邪,才睁开了眼睛。
既如此,国师献上的清心丹,也就顺利使用了。
此后便是尽孝表真情的戏码。国师从一片关切之语中走出来,回到紫华宫。正殿前堵着闻阙。
左相身形笔直,右手扶剑,一派冰冷肃杀之气。
灰银长发的道人走到面前,并不慌张惧怕,微笑道:“贫道今日有救驾之功,左相不会做傻事。”
“程无荣。”闻阙叫了对方的俗名,“装神弄鬼给自己贴金,也成不了真金塑的神佛。”
国师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他能在天子心中博得如此高的地位,不知使了多少故弄玄虚骗人心的伎俩。
“贫道自然无法成神。”程无荣弯着眼睛,血迹似的红色泪痣格外鲜艳,“不过,贫道总以为,左相欠我一声谢。金乌苑的密道口位置,本是贫道送与左相的惊喜,可惜左相福薄,偏巧与叁殿下换了住处。不过,那夜贫道不告而别,也曾留下半幅密道舆图,不是么?”
金乌苑雨夜,程无荣逃脱羁押,趁乱上了摘星台,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天子庇佑。同时,因着他“务必回宫准备祭祀”的卜卦结果,秋狩提前结束,闻阙得以守住密道口,没让司晨抢先。
程无荣给闻阙留下半幅密道图。
这舆图,标记了洛阳城东南四个密道位置,虽不好找,但也给闻阙提供了极大帮助——只要它们是真的。
叶舟正在派人确认舆图的真假。
闻阙看着游刃有余的程无荣。饶有一双足够锋利的眼,他仍然看不破国师的动机与想法。
这么多年来,国师始终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坏到骨头里的恶徒。
“你如今动不了我,也不该注意我。”程无荣摇头,格外痛心地拍了拍闻阙的肩膀,无视对方冰凉气息,“你的敌人尚在庙堂,在郊野,何必与贫道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作对呢?贫道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舆图都献出来了,就想跟大人讨一份安宁啊。”
闻阙侧身避开:“闻某尚不知舆图真假,亦不明了国师目的。”
程无荣:“若不是真的,左相尽管来砍贫道的头,贫道绝不搬陛下当盾。”
闻阙:“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沉知婴的批命,你能否改口?”
“左相缘何提起沉家郎君?莫瞪我,可改,可改,但总得沉小郎君完全心甘情愿。”
“他自然愿意的。”
“那可未必。”
闻阙敛眉。
“乔装打扮混在姜五身边做甚?”
“瞧那小娘子有趣。”
铮然一声,利剑出鞘,堪堪劈断程无荣胸前衣襟。他连声叫着好险好险,站定后嬉笑:“不管贫道做了什么,总归是和小娘子你情我愿,左相不该生出嫉恨之心啊。容人的雅量何在?”
闻阙剑指程无荣咽喉:“金乌苑,你险些害死她。”
程无荣不高兴地拿舌尖顶了下腮肉。
“那是意外。”
闻阙向前送剑。
程无荣晃晃悠悠地躲,一脚磕在殿门上,向后仰倒:“左相不可伤我!如今伤我,便是残害功臣,对天子获救不满,别人要弹劾你有异心的!”
冒着寒气的剑尖甩了一下,勾走程无荣咽喉数滴血水。闻阙收剑,道:“今后不准接近姜五。”
程无荣举着双手应了。
只是那笑容,瞧着依旧虚假得让人不适。
***
天子卧病在床,皇子公主争着侍疾。陵阳公主守了一夜,天亮换人,给闻阙传了密信:“司晨不知宿六动作。”
这是她刚刚从司晨身上探出来的。
陵阳道:“贪墨证据必须收回,宿成玉必须死。”
她不是个爱给自己留后患的人。对培养敌人更无兴趣。
闻阙想起姜晏。
他希望把宿成玉留给姜晏。
但陵阳不同意:“莫要多生枝节。”
于是针对宿成玉的刺杀行动施行了两次。全都失败了。
因为无法面见天子,宿成玉一直在家养伤,宿氏豢养的私兵将宅院围成了铁桶。
他的性命得以保全,但他同时也陷入了僵局。
他没办法将太子的罪证传递给可信之人,常有来往的水衡都尉被闻阙指定,辅佐太子处理事务;司晨忙着在天子床前表孝心,根本顾不上搭理外面的宿成玉。
宿成玉白天煎熬,夜里沉溺噩梦。
每一个梦都与姜晏有关,却又不是记忆中的画面。在梦中,他与姜晏成亲,欢好,夫妻和谐,举案齐眉。他为她蹚着冷水捉鱼,爬危险的悬崖摘一朵她喜欢的花。
在梦中,姜晏怀了他的孩子。她的肚皮一日日鼓起来,仿佛揣了个暖洋洋的太阳。
在梦中,他为她捏腿揉脚,消除她体表的浮肿。他将肩膀送到她面前,任她发泄怀孕的苦闷。倦懒午后,他的手覆盖在她肚子上,感受到里面踢蹬的小脚。姜晏睁着圆溜溜的猫儿眼,又惊恐又欢喜地喊:阿桃在动!
宿成玉在满耳的热闹中醒来,听见远远飘来的话语声。他家的姊妹们在院墙外惊呼交谈,声音像蝴蝶扇着翅膀飞进来。
“闻相……提亲……”
“嘘……不要在这里说,六郎病着呢……”
“可是……”
“闻相要和姜五成亲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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