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有淅沥沥的水声,直到温热的毛巾搭在自己身上擦拭,叶微漾都没有再睁开眼睛。
她没有睡着,强忍着不让自己睡着。程焕为她擦完身体之后便躺在了她身侧,宽大的双人床,他紧贴着她,背后就是他蓬勃灼热的心跳。
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重量,他大抵是在盯着自己,注视让叶微漾有些紧张,她不由得握紧了手,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但她的外表看上去依然睡得很沉静,程焕还在单手支着床撑在她身上。他缓缓靠近,唇贴上眉心的那一秒让她心跳有一刻暂停。然后一股有温度的水汽团聚又散开,她微讶,恢复心跳节奏都变乱,险些暴露出自己根本没睡。
良久后,床垫终于向下陷了一点。身后的男人抱着她呼吸平稳睡去,她过了许久才敢轻轻转过身,程焕出乎意料的没醒,安睡的眉眼平和清隽,浓密眼睫挡住幽深锐利的瞳孔,将那个杀伐残忍的杀手与眼前的人分离开,此时他更像是乖巧普通的邻家少年。
叶微漾回过神看向门口,他们进门时没有落锁,程焕对那个声音很敏感,而现在她只要走到门口推开门,门外便是自由的世界。
她轻声迈出第一步,闭着眼睛将呼吸都屏住,直到握到门把。
冰凉的把手将寒意送到体内,一股温热将眼眶占据。
她要自由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就像不久前在街口那样回望了床上一眼。
男人腰间横着一条毯子,上面还留有她的温度,赤裸的脊背上有几道难以忽视的指痕,肌肉的轮廓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形似一道山峦。
她这么站着,腿心倏然漫出一道热流。灼热感提醒了她,肉去眼尾的泪花,终于推开了面前的那道门。
程焕摸到凉意,一下子清醒。
“叶微漾。”
冰冷的墙T将他的呼唤打回来,形成小范围的回音。屋里没有叶微漾,她的气味也在随着时间慢慢消失。抱在怀中的温香软玉终究化作一缕飘渺的烟丝,带着他的血肉溜走。
低垂的眼瞳看不出情绪,却在逐渐被血丝包裹。心口被一张紧密的网罩住,他好不容易才脱离的炼狱,其中正伸出无数只手,想方设法抓他回去。
男人一脚油门冲进黑暗中的沙漠,掠过耳侧的狂风追逐着他的邪恶,他骨节捏出渗人的声响,手臂也爆出狰狞筋条。
叶微漾记下了来时的路,她要找到那个街口,就能找到叶家人去的方向。
在那里她就能找到爸爸和哥哥了。
身后有马大声,她慌不择路地跑进一所房子,借着星月光亮看清那辆车子,扶着穴口松了口气。
不是程焕,只是路过的车辆,她太过紧张,听到风吹草动都以为是程焕来了。
那辆车的车灯逐渐远了,女人眼中恢复幽寂,她刚要离开,一阵热风随之牵动起发丝,带着沙土的焦糊气味和一丝腐臭。
味道牵起一条看不见的线,这股力量引诱她往前走。
这座房子外表干净整洁,屋里的家具却杂乱无章,垃圾筒早就满了,周围地上也洒满了随手丢弃的瓶瓶罐罐。
没有人会这么生活,更何况房间里各处精致的小细节,都在彰显着主人对生活的热爱。一户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容忍自己住在垃圾堆里。
门被吹得合上,那股味道又淡了,她忽然感觉口渴,摸黑打开水笼头,落在水池里的水却溅开一股腥味。
这次她再也忍不住,朝着刚刚散出气味的里屋走去。里屋看上去比外面还要糟糕,被子在床上堆成一团,光是看着都觉得黏腻。
美目流眄一圈,终于找到了臭味的中心点。叶微漾握住柜门心一横拉开,登时愣在原地。
塑料布包着两个人形安安静静躺在柜底,所有的衣服都凌乱压在脚下。脖子和腰腿的位置被扎带牢牢捆着,她开门的动作惊扰了正在进食的老鼠,它们四处逃窜,有一只还蹭到了她的脚。
如果不是老鼠将塑料布啃开,这两具尸体也许直到变成枯骨也不会被人发现。
窗外的风似乎又大了些,树叶不停拍打窗棂,张牙舞爪的影子诡谲恐怖。她向后退了两步,“当——”一声,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回过身一看原来是一个水桶,上面还飘着几根仙人掌的落针。
刚刚收回目光准备离开,水桶里便缓缓浮上来一个黑色的东西。
“啊!——”
半秒钟后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是头发,是人的头发。漆黑的短发在水中起起伏伏犹如蜘蛛的长脚,随后是一张惨白臃肿的大脸,最后是同样肿胀的四肢。
她捂住口鼻,干呕出生理泪水。
腐臭是死亡的味道,正在极速侵蚀她的肺腑。
叶微漾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不该来这里,要立刻离开才行。身旁便是窗子,她想要跳出去,瞥了一眼窗外,却在幽黑的荒漠中瞥见几个闪亮的光点。
那光点越来越近朝她奔来,已经来不及再出去,只能躲到床下。
几只老鼠破开肚皮在床底死去,她在那小小的又生满蛆虫的尸体上看到白色的粉末。
“咚!——”
大门被撞开,反弹了一下合页直晃荡,脚步声里掺着口音浓重的英文,这些人似乎很气愤,一进门就将一个麻袋狠狠摔在地上。
叶微漾咬着下唇不敢出声,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些人应该是毒贩。
麻袋在摔到地上后被惯性撕扯开了一道口子,毒贩从里扒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外屋的灯已经被打开,灯光恰好落在那人的半个身子上。
在明暗的交界处,叶微漾看到了属于军队的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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