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未过,疏雨便听见身边传来悉悉簌簌的动静。她睡得轻,感觉到了被子被轻轻掀起,便睁开了眼。看见了岑闻披衣坐起,她将手放到岑闻手上轻轻搁着,手心熨烫着手背,岑闻马上就转了过来。触到疏雨眼中的温情,她有几分不自然,但只是压低了声音,没将手抽出来。
“我先回去了。”
疏雨听到这句,膝行挪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心中有无力和万千柔意。疏雨想把岑闻留下,便伸手从后头抱住了她。手臂与腰相缠,而玉容与素颈相偎,过了昨夜,两人之间好似有万千话从心底迸发了出来,可真到了要说出来的当口,她们却又默契的避而不谈。本就都懂彼此的无奈,可是爱与怨无以消解。
好一会儿相对无言,岑闻先一步开了口,“我留在你这儿又有什么用呢?”,“你我又…”,又字后头的话被疏雨打断了,疏雨用手指将她的脸朝后方偏了过来,然后贴上了她的唇。
分开始,疏雨眼底还有春色迷蒙缠着她,但嘴上清楚地说道:“闻儿,此次李迹走后,你给我个机会,与你好好说,行么?”
岑闻也看着她,不为所动,轻声问:“你又能说些甚么呢?”
疏雨直视着她,将手指放进岑闻指缝中,又紧紧并拢,“说我后悔,说我蠢笨,说我想与你重来。”说完,看着抿紧了嘴的岑闻,补上一句,“这些,我都不能说么?”
“这是在李家,你要如何与我重来?”
疏雨凑上前,鼓起勇气说道:“我想…”
这话还没说完,蓦地,门外响起一声催促,“夫人,该回去了,一会儿扫院子的下人该起来了。”是冬云提醒岑闻该回去了,两人都听见了,但是都没有动,直到岑闻将手缓缓抽出,疏雨才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而岑闻将手抽出后,没再说甚么刺人的话,她穿上鞋,终于下了塌,也回头给了疏雨一个准话,“姐姐,你我之间能如何,从来不关乎我,而只关乎你。”
说完,便扬长而去,而疏雨咀嚼这句,心中似有了些主意,但更多的还是不确定。目送着岑闻踏出门外后,她坐在妆台前思索着,任由雁乔进来给她洗漱,一直出着神,直到下人将李氏吩咐她要按例喝的那药送了进来,疏雨才回过神来。
看着下人走远了,雁乔一如既往地要端着药去角落里倒,可她刚拿起碗,疏雨便回过神来开了口,“今日,我自己来倒罢。”雁乔听着这话愣住了,她隐约觉得姑娘哪里不一样了,可却又说不上来,便收了手木讷地点了头,看着姑娘自己端起碗来,姑娘这会儿还没梳起头呢,但人却莫名比之前还要齐整,腰板挺得很直,慢慢地走下了台阶,将那药一举泼到了墙根边。
疏雨倒完了这药,感觉心头甚么压住她的东西去了大半,她抬头望着院外的天,碧空与日光连成一片,她便就在这一片敞亮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雁乔愣怔地看着疏雨的背影,看疏雨转过头来,迎着晨曦对她笑了一下,对她说:“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雁乔很久没见她会心笑过了,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可心里头却替她开心,于是也开怀笑了,两人不知所谓地笑了个半天,雁乔问道:“夫人,我进去给你梳头罢?”
疏雨应下了,两人走回外间,刚讲头发梳起来,就听到下人来报,说二夫人来了。
二夫人苑娘性子直,与李氏不对付。当年苑娘孩子早夭,身体状况急转而下,还要受李氏刁难。疏雨看不过去,常差人送东西过去,还经常以自己的名头替她请大夫。苑娘感怀在心,但她知道疏雨喜静,这两年除了得了好物或者疏雨需人帮忙时会过来,也不常来走动。
今日主动上门求见,疏雨便有些疑惑,忙将人请了进来,招呼着看茶。
苑娘从帘栊下走过来,人生得娇艳,走路步子快,活像之花间粉蝶扑进来。
她规规矩矩地走到疏雨面前,行了礼,落了座,面上有几分压不住的喜庆。疏雨看出来了,轻声问:“可是有甚么开心事要与我讲。”
苑娘听疏雨主动问起,便直言不讳道:“是呢,我就是要过来同姐姐说一声。”
“昨日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同我说我已是有了叁个月的身子。”
疏雨有几分惊讶,苑娘的身子大好了才有一年,这便又有了身孕,身子能承得住么?但看苑娘一直忘不掉自己当年诞下的孩子,这倒也算是如了她的愿,疏雨虽然对孩子没甚感觉,但还是衷心祝贺她:“那这是好事,你盼了许久,她终于是来了。”
“你先在我这里坐一会儿,我再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号号脉,再看看有甚么需要注意的。”苑娘笑开了颜,颔首应下了。正巧这会儿雁乔给她上了茶,她捧着茶盏,觉得暖意传到了自己心间,便忍不住和疏雨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夜里做梦,便梦到了当年的孩子,你说这会不会就是她舍不得我,又重新回来了。”
疏雨自然是不信这些,但看苑娘那欣喜的样子,也轻笑出声,对她说:“指不定就是呢。”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给苑娘把完了脉,确实是有两个月身孕了,脉象还算平稳,看着也没甚么大碍,只叮嘱苑娘保持心气平和,切忌轻易动气,也不要过于食补,按往常的量稍稍增一些就行。
疏雨和苑娘将大夫送走后,苑娘叹了口气,说:“只要那恶妇不找我麻烦,我自然能心情平和。”
疏雨思索了一瞬,轻轻摇头说:“她最是看重子嗣,怕是不会在你孕期添甚么乱的。”
苑娘嘴里嘟囔着,“谁知道呢,她披着人面,底下却是恶鬼,甚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转念她又得意地一笑:“叫那恶婆子知道了,肯定又要去庆云寺烧香,求这一胎是个哥儿。”
“我就偏不,我巴望着是个女儿,将来给她养得自由自在的,愿意飞去哪儿便去哪儿,也不会受恶婆子的气!”
苑娘振振有词,疏雨看她的样子,心中也在想,是啊,苑娘这一胎若是女儿,定不能像她们这般被困在这几丈高却跨不出的后院里。
于是疏雨温和地回她:“若是个女儿,那定是李府最自在的姑娘,天不怕也地不怕,将来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苑娘想到自己与李迹,频频点头,“是,不要受着嫁人的气,将来田产地契全给她傍身,她自去游历天下,去做个她自己喜欢的行当。”
苑娘又坐了一会儿,也觉得该走了,对疏雨又郑重道了谢,转身就要踏出屋门,疏雨却突然想起来甚么,
“你有身子这事,我会跟主君和前院好好交代,叫他回来后仔细看顾着你。”
苑娘脚步顿了一下,这么两年里,她觉得李迹待她是好的,所以就算当年两人是一本烂账,她心中对李迹也还是隐隐抱着几分期待的,“好呢,姐姐看着办就行。”
结果过了晌午,刚跟李氏说完苑娘有孕,前院就又闹了起来。原来是李氏怕这一胎又出什么问题,请了个外头传得神乎其神的郎中来,要给苑娘开坐胎偏方。那坐胎偏方听着邪乎,苑娘不乐意喝,这便和李氏又吵了起来,因着她怀孕,李氏也不好发作她,便直说苑娘不知好歹,气得自己心口疼。
疏雨听雁乔说完这一通,心中无语,去前院看了眼李氏,又差人盯好了苑娘的膳食,别让李氏又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疏雨去前院看了,李氏人是气得躺在榻上,但也看不出来个甚么名堂。正巧这会儿李迹进门了,李氏便颤巍巍地叫人去喊李迹过来,要李氏看看自己这不让人省心的妾室。
但不巧,李迹人没喊过来,下人还来报说,李迹下了马,径直就往岑闻那儿去了,说一会儿收拾好,再来看母亲。
李氏气得长吁短叹,疏雨听到他去了岑闻那儿,却是心头慌乱,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别过李氏这边,心神不定地往回走,闻儿进门不足一月,李迹就远调鄂州州,这会儿回来正是心热的时候,想到这,疏雨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说了想要重来的大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会儿在这里心烦又有甚么用?
疏雨将手里的帕子扭得皱起,她想起岑闻昨晚无意识间叫的那一声姐姐,那般痴缠又无措。她直到这一刻才真的后悔了,她当年真的是错了,她懦弱得不敢去寻个出路,害得两人落到这般境地。
疏雨深吸了一口气,唤来身后的雁乔。
“雁乔,你去和主君那边说一声,说一来是二夫人这一胎盼了许久,他既回来了,就该仔细看顾着。”
“二来是…最近秋燥,中秋他也没回来,老夫人忧思过度,身体不适,也合该去看看。”
雁乔不解道:“夫人,可是前一会儿已经让人和姑爷说过了。姑爷不是说一会儿去看老夫人和二夫人那边吗?”
疏雨沉声坚持道:“再去说一遍。”
岑闻那边,她不愿意住李迹的迎松院,新婚第二天就搬到了别院。这会儿,她心里烦乱却又无事得以消磨,便叫李家拨给她的丫鬟银黄给她找了本《茶述》信手翻看着。前脚才听下人说过李迹回来了,后脚就听到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她放下手中的书册,不耐地坐起,背对着门,捏起了太阳穴。没过几瞬,就听那脚步声噌噌踏上了台阶,跨到了门口,“吱呀——”一声,推开了她的格子门。
李迹大步跨进门,叁下两下解下了披风,仓促整了一下衣冠,面上堆着笑意,朗声喊着:“闻儿,我回来了。“
不见有人应声,他便疑惑地走进内间,这才看到了坐在榻上背对着他的岑闻。以为岑闻是在气自己抛下新婚娇娘一去就是一月,他便笑得更开心了,逗弄着去碰岑闻的肩头,想将她转过来,却碰了个空。
李迹这才转到岑闻身前,他心里也一直想着岑闻想了一个月,岑闻那么俏丽,那么鲜活,和疏雨不一样;疏雨虽美,可是美得不带一点活气,像是久不见光的鲜花,空有花香,却没有浓艳姿色。
这排除万难纳进门的人,还没捂热呢,自己就远调了云州,这怎么叫人舍得下。他本想带着岑闻一同去,可岑闻却说愿意待在家里和姐姐一起。他这才只身去了云州,在云州这一个月,他也并不老实,但终究是新鲜劲没过,夜里还是会想起岑闻那阵木樨香来。
他心里想着岑闻想得久了,也不在意她冷眼相待,端着十足的耐心问她:“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作话:
疏雨,你开始站起来了,妈妈为你骄傲。
岑闻,再逼紧一点,你姐姐快要下定决心了。
李迹,让你出场个叁四章是我对剧情完整度的最大容忍。
苑娘,你是个好姑娘,但要不多去豆瓣劝分小组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