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呼晴冲了上来,带着身后的溪圆一阵跑。呼晴许久没回来了,之前还错过了燕儿的百日宴,这会儿她见到大家,兴奋得很,但兴奋归兴奋,在沉风静面前总归还是收敛些,沉风静与她们打过招呼,看出了大家有些局促,开解道:“作甚这么客气,一会儿蹴鞠的时候,指不定谁就把谁给碰了,到时候再客气罢。”
呼晴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她今天为了蹴鞠,特地穿了赭色,和场上黄土色相近,这样就是摔上个几跤,回家母亲也绝对看不出来。
沉风静将人引到座中,看着人基本到齐了,她对呼晴和溪圆说道:“眼下我们这边算上岑闻姑娘还差着叁人!我来做球头,还需会蹴圆,腿脚快的姑娘来挟球呢,你们第一轮要来试试么?”
呼晴跃起,“我与溪圆可以参与!我们打过蹴鞠对垒,虽没有京城中那么讲究!但基本规矩还是清楚的。
沉风静爽快答应了,“好!那一道来!”
现在有两个了,还差一人,沉风静又把目光投向疏雨,问道:“那还差一位姑娘,还有谁要来试试么?”
胆子大的姑娘,之前就结好了队,眼下还有许多姑娘想上场,但都想观望观望,第二轮再去。看无人应,沉风静又把主意打到了疏雨身上,怕她过于自谦,又问了一遍:“疏雨,你真不来试试么?”
疏雨轻轻摇了头,但她想到了雁乔,雁乔从前是蹴鞠的一把好手,能以肩背点球,可是往日球会上,连女眷都没甚么机会上场,谁又会让女使来鞠圆呢?于是她看向了雁乔,将一脸无措的雁乔拉到面前,笑着说:“我没有这能耐,别上了场子皮鞠踢不到你面前,回头还得挨骂。但这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妹妹,若你们还缺人,便让她试试罢。”
疏雨怕大家对雁乔有微词,特意说了这是情同姐妹的交情,而沉风静自然也记得这是疏雨的侍女,但她可不管这些,她对雁乔招了招手,说道:“既是岑姑娘说的,那我们便来试试!”
疏雨推了一把想去又不敢去的雁乔,补充道:“雁乔的本事,那还是得看球头会不会领了。”
沉风静心中好笑,疏雨生怕有人为难雁乔,这是拿她自己做担保了,沉风静颔首应了:“好啊,那我须得好好准备了。”
场中立着球门,高约叁丈,由网织就,中间留有圆形风流眼,足以容一球进其中。沉风静带着岑闻一行人立于网眼左侧,髻上缠了红条,而对面是得月楼掌柜的独女陈启年,她素来行事风火大胆,眼下带着一众扎着绿巾的姑娘,万分期待地看着沉风静,等着场外击鼓示意。
沉风静活动开了手脚,对着陈启年说道:“陈姑娘手下别留情,咱们今天,放开了玩。”
今日的规矩是,哪方过了风流眼都不算一筹,只有让对方接不起球,才算拿下一筹。领先叁筹的一方获胜。
陈启年笑问:“沉姑娘又怎知我们会留情呢?”
这话傲气,沉风静回头看了一眼大家,抚掌说:“那才好!”
说罢,看着旁边捧着红绸的随行侍从,终于在开赛前讲起了今日的筹码。
“今日我们赛球,也设了筹码,叁局两胜,胜的一方,便能拿下这个。”沉风静打开红绸,起初大家以为会是京中稀罕的摆件和头面,结果上头呈放着的,赫然是二十两金铤。
大家见惯了珠宝作筹码,倒很少见有姑娘设这样的筹码,纷纷看向沉风静。沉风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不识得挑那些风雅字画,看着姑娘们的头面也不少,思来想去还是这金铤最值当。”
“怎么样,一会儿第二轮,姑娘们还不争着上么?”
场边席间的姑娘们也被她这风格逗笑了,纷纷应着,凑着要换着上。
沉风静收回目光,颔首示意送上抓阄的匣子来,里头只有两张纸,抓到画了圆形的一方,便可先开球。陈启年走上来,沉风静便说:“陈姑娘先请。”
陈启年道了谢,将手伸进去,没想到她纠结抓出了画有圆形的一条,便摊手示意沉风静,“多谢沉姑娘慷慨,看来是我们先开球了。”
沉风静还是象征性的将纸抓了出来,确实是空白条,于是她回头拿着空白条,歉意地看向队员,“失了先机啊。”说完,收起了嬉笑,神色平静地说道:“她们吃不下第一筹。”
众人被她的话所吸引,场边鼓声未起,大家心中却激动了起来。沉风静归了队,站在球头最靠前的位置,她看两边都准备好了,便看向场边,示意可以击鼓了。一身短打的随侍缓缓抬起了手,一时间,场上静得很,连脚下的风沙都停在了原处。
很快,鼓声响了,响过叁声。陈启年将球踢给后方跷球的位置,绿方跷球是茶肆的钱氏,只见钱氏将球运到陈启年膝上,陈启年稳稳当当地将球垫起,踢进了风流眼中。场外有人叫好,但要拿下一筹,还要看红方沉风静这边,她们能不能接下这球了。球过了眼,岑闻先率接住了,示意沉风静往前一步,原来是她看对方阵型,正挟的左后方空落,竿网站得过于靠后,可以试试越过正挟让球落在其中,对方便有可能来不及救起。
沉风静了然,爽快颔首,岑闻轻轻一脚将球踢到沉风静膝头,沉风静屈起左腿来,一脚将球踢过风流眼,运气正好,那球落在副挟左后方叁步之地,副挟看准方向要救时,球已经落下了,这会儿场上是红方拿下第一筹。
疏雨在一旁看着,看岑闻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得有些入神,而比赛这会儿才算真正绷紧了弦。
绿方吃了亏,自然就调整起了阵型,彼此之间保持了相对平均的距离,等待着沉风静发球。这次岑闻作为跷球会把球传给正挟雁乔,由雁乔来传给后头的担任竿网的溪圆和呼晴,最后再把球传回给沉风静。雁乔这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大的场子上蹴鞠,她生怕给姑娘丢脸,此时还紧张了起来,岑闻看她憋住了呼吸,便偏头去喊她:“雁乔。”
雁乔赶紧转过头来,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开球了似的,只留半边脸给岑闻,恭敬地问道:“怎么了,叁夫人?”
岑闻一听,平常都反应不过来总喊自己二姑娘的人,这会儿脱口而出叁夫人了,确实是紧张过头了。
岑闻的视线在场边找着甚么,嘴上告诉她:“雁乔,看球,看我们,不用看对面和外面。你需要的是把球传给沉风静,还有把球救起来。所以看着球,看着我们就好。”
雁乔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句话拽了回来,她虽还是紧张,但人却有了实感,吐出一口捉起来,脚步好像也能跟着球一起挪动了。
沉风静开了球,球很有准头,落在了雁乔脚边,雁乔收着力气,将球踢给沉风静,“哗——”的一声,球又越过了风流眼,落在了对面钱氏右边,钱氏赶忙跑动,边跑还边示意陈启年。陈启年后退着,眼看着是要来记高球,但并不是,陈启年后退几步,屈起右膝来将球踢过球眼,落在了雁乔身后,看来这次是要以牙还牙了,沉风静心中兴奋了起来。
雁乔看见球朝自己来了,一时判断不定,这球会落在哪里,是我左侧,右侧,还是后方呢。眼见球过了眼落在雁乔后方,岑闻闪身过来准备伸腿救球,突然,雁乔却用后腿勾起了球,球划过她的头顶,落在了她身前,她膝盖一顶,再转身一踢,球便去到了溪圆那边,球从溪圆这里经由呼晴又传回给沉风静。沉风静对雁乔投来赞赏的眼光,然后扭过头去了,只见一道弧线划过,球又越过了风流眼,此时红方又获一筹。
这一球用了狠力,直逼绿军后方,竿网将球翘起,传回给钱氏,再由钱氏传给球头,这一次绿方射门没有擦过了球眼边,钱氏跑动得快,本可以一脚将球救起,结果脚尖一挑,直将球送去了线外。绿方失了一筹,但陈启年性子爽朗,她安慰起队友来,说道:“不过一筹,讨回来就是了。”
紧接着,又是沉风静来开这球,场边座上,姑娘们的情绪都被挑了起来,纷纷屏息看着,双方各不相让,这一来一往远比她们想得还要精彩。
球一如既往地踢进了风流眼,直冲后方去了,这次钱氏却不急着接这球,其他人将球接了,传回给钱氏,钱氏一时拿不定主意,但她听到了陈启年的声音,陈启年朗声说道:“让我来!”,寥寥叁字,听起来却极有把握,钱氏于是顶起了球,陈启年右脚踢起皮鞠,飞过风流眼,“唰——“一下擦过岑闻耳边,直逼呼晴面前。这球力道有些大,呼晴极力思索着,这球是不是要出线了,她憋住了呼吸,直觉告诉她,可能是的,于是她打算赌一赌,闪身避开了球。
本来为皮鞠会直接飞出线外,可是一息之间,球竟然落下了,它砸在线内不过一寸之处,呼晴反应不过来了,她惊愕地抬头,看着大家。岑闻也有些诧异,她也以为,这球铁定会出线的。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收起了脸上的错愕,对呼晴笑了一下,大声说道:“呼晴,不过一筹,能拿回来!”,溪圆也凑过来,攥起拳头轻轻给了她一拳,给她锤回了神。看她眼神疑惑地看着自己,溪圆狡黠一笑,说着:“这有甚么的?打起精神来!”沉风静在一旁看着,看她们默契开解彼此,轻轻笑了一声,大声喊道:“再来就是了!”
球这便回到了陈启年她们手上,岑闻深呼吸了一口,下意识地朝右边场边看去,她看到了疏雨安静坐着,是的,疏雨在看着她,就像她们从前那么多年里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岑闻心中定了下来,收回了视线,只看着对面。
对方将球踢到溪圆那里,溪圆惯用右脚,一看这球劲朝左边拐,便赶忙转过身来,借用腹部和腿部之间的曲度将球的力气卸下些来,仓促看了呼晴一眼,呼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巧妙接过皮鞠,一脚勾起,将球踢给岑闻。
岑闻看着沉风静,确认着,沉风静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记仇,也来逗逗她们。”岑闻听她这么说,心中暗笑,领会地传了个靠前一些的球,沉风静看着是要直直将球踢去后方,但她的腿重重抬起,却只是轻轻将球勾住,转而斜过身子,将球送过了球眼。
陈启年以为这球又像之前一样,落在前头来不及追的地方,便急着朝前赶去,但没料到的是,球落下了,只是落在了陈启年,与钱氏之间的空档处。
沉风静她们这边已有叁筹,再来一筹,便能拿下第一轮了。此时雁乔和溪圆真正激动了起来,一个从没机会与哥儿姐儿站在同一片场地上比赛的人,一个是重心全被压在了孩子和丈夫身上的人,此刻都渴望起了,这一同跑动,脚步虽每一个弧线而动的机会。
这会儿,又轮到了绿方开球,沉风静这次没甚么策略,打算随势而动,于是一记不高不远的球进了风流眼,落在了副挟身前,副挟将球传给钱氏,钱氏观察着沉风静她们的队形,与陈启年一同后退着,球越过陈启年眼前,她将球垫了两脚,准备要传过来了,岑闻看着陈启年的脚尖,示意后头溪圆和呼晴别忙着跑动。这一球是高球么,岑闻心想,也不一定。那她是要让我们以为这球是近还是远呢?
陈启年脚动了,岑闻和沉风静都看到她脚尖略微朝下,于是沉风静朝后头喊着呼晴:“呼晴,退后去接!”
果然这球一举踢到了阵型后方,呼晴用膝盖收着力气垫起,再一脚传给了岑闻,而岑闻却不急着传球,她后退几步,用沉风静能听得见的音量说:“要落在她们前头。”绿方看岑闻和沉风静往后退去,便跑动了起来,都往后退了几步,陈启年急忙说:“挟球留在中间,这不一定就要踢那么远。”
确实,岑闻就是做个样子,看着是要出狠力,但球轻轻落在沉风静膝上,沉风静疾走几步用上了巧力,将球踢过风流眼,将将落在陈启年身前叁丈处,陈启年往前跑不及,球便落在她脚前的位置上,差一些就能碰到球了。
“咚——”的一声,鼓声响了,昭示着红方已领先叁筹,第一轮便就这么结束了。岑闻还没擦汗,便急着在场边,眼珠左右转着找人。看到了疏雨,即使隔着距离,她还能感觉到,姐姐在看着她,姐姐定是在看着她。岑闻心里想着:“我想听她夸我,现在就夸我。”可她刚想抬腿,就被呼晴和溪圆的动静打断,她回去看去:呼晴和溪圆冲到雁乔面前,夹住愣着的雁乔,朗声笑道:“我们还挺行啊!”两人抱完,又凑上前去,岑闻以为两人要拥上来,都迎了上去,结果呼晴故意笑着绕过她,先夸赞沉风静:“好技法啊我们的球头!发发必中!”。
岑闻无奈,转过头看她们跑到前头去,转头间,她看到疏雨站了起来,像是要过来的样子,岑闻心中跳了起来,可疏雨走到半路,也被旁的女眷绊住了,脚步便停了下来,与对方客套起来。
沉风静这边呢,听了呼晴的夸赞很受用,得意道:“我在军中也练了六七年蹴鞠了,若还踢不好,那我早被我娘放去烧火棍了!”
这话听了,雁乔也悄悄笑起来,这会儿呼晴才悄悄溜过来,抱住了岑闻,开心地吵着:“闻儿!最该夸的还是你,多年不玩蹴鞠!没想到你脚和脑子都还这么好使!”沉风静一听乐了,打趣道“呼晴,夸得好,下次还是别夸了。”
岑闻挨着夸,也不会不好意思,眼睛还在瞟着场边疏雨的方向,这一眼被溪圆截获了,溪圆也难得打趣道:“还在看岑姐姐呢?从来就是,只要岑姐姐在,她那劲头就在。”
岑闻装作听不见这话似的,红着脸岔开了话题,扭头看着大家,问道:“第二轮换人么?”沉风静差人去问了座上的姑娘们,很快就又凑齐了两只队伍,于是这轮双方连球头一起,全部换了人。岑闻这才和大伙一块,朝着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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