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建国四十余年,国都也迁了叁十年,前朝旧都金陵仍旧繁华如昔。
阳春叁月,十里秦淮无限景,遍地葱茏,最适合郊外踏青。
此时丹阳湖边上,游人或叁叁两两,或家仆成堆,还有些家境殷实的,直接遣了仆从在草地上摆起酒席行品春令,欢声笑语,彩袖招展,远处画舫穿梭如织,好不热闹。
离丹阳湖不远,有一空地,借着这时寻春踏青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空地上小摊林立,市贩琳琅,吃的用的玩儿的一些小玩意,倒也卖的不错。
在捏面人儿小摊旁边,是一个卖绢花络子和绣纹花样的摊位,简简单单用长架支着,旁边围着几个少女正在头上比对绢花。
“商家,这个怎么卖呀。”
这个年代对有门面的老板称为店家,没有门面似他们这种小贩,就被叫做商家。
这摊位的商家是个女子,白色绢纱半遮面,只露出上半张脸来,头上挽着简单的坠马髻,饰以绿色绢花和品相一般的白玉簪,千草色的麻布长衫被腰间苔色的长布束起,浑身上下没个鲜亮的颜色,可那半张脸却莹润透亮,尤其是眉眼之间,说不出的清丽灵秀。
“十文钱叁个。”女子轻轻回道。
四周的商贩都在大声叫卖,她清润柔和的声音混在其中尤其特别,摸着绢花的少女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见这小娘子温文尔雅,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急不躁,身上没一点儿市井气,心里愈发有了几分好感。
当今的市价,十文钱可以买到近两斤猪肉了,买叁个绢花,可不便宜。
少女有些踌躇,瞥了一眼身边的小姐妹,她脸皮薄,没有小姐妹会还价。
“你与我们便宜些,我们两个都买。”
女子眼中有笑意漫上来:“抱歉,这绢花颇费工艺,不能再便宜了。”
少女又看了看手里的绢花,确实比市面上的许多绢花要精巧,样式也特别,她抿抿唇:“好吧,我要六个。”
她在台面上挑挑拣拣,最后定了六个下来。
六个绢花可不好装,少女从荷包里翻了钱出来,正愁怎么带回去,只见这商家抽了一根丝绦出来,叁下两下,不知怎么扭的,就把几个绢花拧成了一束,远远看着,像个花球似的。
“你回去后,拉一下绳子便解开了,这样好拿一些。”女子将绢花交到少女手上。
少女欣然接过,跟自己的小姐妹一块儿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艳阳已西垂,游人渐少了,隔着几个摊位卖甜汤的陶大娘过来叫她。
“黎娘子,我这儿马上就差不多了,你和我一块儿走吗?”
黎青青笑答:“自然和你一起。”
陶大娘看了一眼她摊上的东西,就剩下几朵绢花和络子节,花样似乎都卖光了,恭喜她道:“你今日这生意很好嘛,我看都卖得差不多了。”
今天的生意确实不错,黎青青拾起一朵蓝色绢花递给陶大娘:“托您的福,这朵就当我借花献佛了。”
陶大娘朗笑摆手:“我一把年纪哪好意思带这个。”
“那这络子节您总好意思吧。”黎青青换了个红色的络子节给她:“这络子不值什么,您再推,就是看不起我了。”
她佯装生气,眼里却带娇意,看得陶大娘眉间一跳,暗道她好颜色,往常只觉得温柔如水气质清雅,方才那一嗔竟好似有无边的妩媚撩人,挠到人心尖子上,回过神来后才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陶大娘跟黎青青住在一条巷子里,自然见过她的庐山真面,黎青青不是什么大美人,但她皮肤白皙,远山眉瑞凤眼,姿容灵秀,气质清润通透,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一股恬润气韵,叫人想与之亲近。
黎青青的相公又是个举人,她本人据说祖上行医,懂些医术,巷子里有没钱看病的,就会请黎娘子去扎个针抓个药什么的,黎娘子无有不应,有时不过象征性收一文诊金,这般好样貌好脾性,任谁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是以,陶大娘极爱与黎娘子来往,撇开她会医术不谈,黎娘子温柔又知礼,与人来往大方得体,谁不爱跟她来往呢。
二人收拾了东西,结伴去坐牛车回城。
坐牛车要两文钱,好在今日的生意都不错,也不心疼这两文,晃晃悠悠半个时辰,从朱雀门到了杏花巷,牛车还要去别的巷子送人,黎青青就跟陶大娘下了车。
杏花巷子里长巷套短巷,曲折来回,跟迷宫似的,头一次进来的人,怕是要转晕在里头。
黎青青一手提着架子,一手帮陶大娘拿小凳,拐了个弯儿,见前面巷子里有两人。
其中一人是这一片的伢人,也就是古代的房产中介,他住在这附近,对四周住户极为熟悉,扭头看到是黎青青,便笑着打了声招呼:“黎娘子回来了?”
黎青青长得貌美,性子又温柔似水,附近的男子都爱借着这样那样的理由跟她说话打交道,伢人也是男子,自然不能免俗。
他看着黎青青,并未注意在自己开口叫了黎青青之后,身边的新客瞬间变了脸色。
黎青青笑着应道:“陈大哥。”
陶大娘在一边损他:“哎哟陈官人,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伢人白她一记,似是想起了什么,忙对黎青青道:“黎娘子,这是你的新邻居,孟公子。巧了正好在这儿碰见,你邻边儿那个空院,孟公子租下了。”
旁边那位一直背对着她的孟公子,这才转过身来。
这男子光看背影,身量极高,肩背宽阔挺直,穿着看不出衣料的长衫,似一把薄而利的剑,并不像会在这窄窄的烟雨朦胧长巷子里出现的人。
待他转过身,视线与黎青青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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