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我言语挑唆,还是协恩王本就有避世之心,王爷你应当比谁都清楚。”白秉臣垂眸浅笑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一下王爷,数年足够人心变动,身为黎国皇室,王爷还是时时刻刻留心为好。”
“至于玉牒,早就是王爷之物了。一个玉牒换得王爷当年支持陛下,也是不亏。”白秉臣松了松手指,起身行礼道:“在下告辞。”
等到白秉臣走出去,赵元盛才松了自己一直攥住茶盏的手,握得久了,现下松开才发觉丝丝缕缕的酸疼从虎口蔓延,麻了好几个指头。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方才在白秉臣面前笃定的姿态荡然无存,整个人微微松动下来,放任麻了的手就垂在桌侧。
天色渐渐暗沉,收了天光,连外头的路都模糊不清起来。
赵元盛不知在昏沉中坐了多久,突然高声喊了贴身小厮,那小厮赶忙走了进来,没等他说话,就急急回道:“王爷,协恩王没回来呢!”
沉默一瞬,赵元盛低声道:“我不是问他......”
小厮隐约听见了半句,却又不敢壮着胆子再问一遍自家王爷说了些什么,只是心中暗暗纳罕:往常这个时辰,只要协恩王没有回来,王爷都是问这个的啊。
“算了。”赵元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似刚才那半截话是他自言自语。
“你去把府中的灯都点上,多点些。”
小厮依言去了,屋内又空落下来。
赵元盛心中开始不安起来,其实这种不安在方才和白秉臣说话时就慢慢从心间渗透出来,只是被他一直强压着没有发出,现下却如丝如缕缠绕着他,渐渐爬满他整个身子。
白秉臣没说错,当年李安走得决绝,但凡他能够想到自己,李安也不过跑过去和素不相识的白秉臣做交易,还生生把自己的玉牒搭了进去。
玉牒对李安意味着什么,赵元盛再清楚不过,那是象征着他李氏血脉的证明,是他流离异国唯一捧着的故土。
可就是这样宝贝的东西,他都敢给出去,却不曾来找过自己一次。
那现在他得偿所愿,拿到了玉牒,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
赵元盛觉得自己在赌,赌一个虚妄而荒谬的事情。
他想知道,这段时日李安在府上的种种亲近,当真是为了玉牒做戏,其中可有几分是惦念着自己的?
秉着这样的想法,赵元盛拿出了玉牒,连同着将裁决自己的权力交到他手中。
暮色下沉,外头的灯火星星点点,却没有照进这个屋子半分。
倦意混合着夜色,几乎将赵元盛整个人吞没在静谧之中,他就像一座石化的雕像,就钉在那个椅子上。
而外头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好似走进来一个人。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义兄?”
赵元盛在夜色中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没有敢动分毫。
“义兄是......睡着了?”他迟疑着往前轻手轻脚地走了两步,轻笑道:“虽是夏末,夜间也不能坐在这里吹风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赵元盛拦腰抱住。
黑暗之中,李安眼中流露出一点晦涩,转而扬起一个的浅笑,轻声哄道:“义兄是等我回来吗?”
赵元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环抱着他的腰,将无人看见的泪水掩在他的腰间。
李安以为他要问自己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回话的答案他在心中早就滚得烂熟,正等着赵元盛问出来,好哄得他服服帖帖的。
可是静默良久,腰间只传来了一声低哑的声音,是在唤他:“藏瑜......”
只轻轻两个字,却似一声叹息,落到了李安的心上,荡起点点酸涩,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手已经轻轻环住赵元盛的背,轻轻拍着。
不知怎么,他感受到赵元盛化在这声叹息中深深的落寞。
李安应他,“初蔚,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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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安回去后,梅韶又独自在揽味阁坐了一会。
他从二楼窗边看着余辉收势,看摊贩归家,看暮色渐深,直到夜市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梅韶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这里发呆了很久。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因为那些片段自他的脑中划过,却没有留下什么实际的痕迹。
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曾设想过,在惨烈的刑罚和先帝的冷情中,白秉臣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护住自己的一条命,将自己送往南地。
他是怎么说服先帝和卫洮的,是怎么谋算李安的,又是怎么扶着赵祯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的,那个时候,投向自己脸上冷清而漠然的眼神下面,在想些什么呢?
梅韶不断地想象着这些他没有见过的画面,将它们和自己记忆中白秉臣的样子一个个拿出来做对比,幻想着他这六年来的变化,就好似在脑海中陪着他走过这段缺席的路。
就这么一路想着,不知不觉间,梅韶已经走到白府的围墙边。
四下无人,迟疑了一会,梅韶纵身越过墙,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白秉臣的住处。
书房的窗户纸里还透着光。
去沧州时日里,府里已经堆了不少官员的书信,连带着江衍整理的近期事宜,直到掌了灯,白秉臣也没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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