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日胡九彰听到张泗的名字时,才会露出那种表情,所以他才……
李慕云只一想到这个,他眼中的痛苦神色就愈发鲜明了。
“回府。”
他冲着车外轻道了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候在外头的小厮还是第一时间应了声。车外马儿嘶鸣,李慕云心中,也跟着上上下下的翻涌不停。
到底是他想错了胡九彰……老胡那么一个单纯的人,又怎么会一些因为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与自己横生隔阂。胡九彰的态度会变,完全是因为他心里生出了实打实的怀疑。而李慕云向来不忌讳用最恶毒的用意去揣摩他人。他猜,最坏最坏,胡九彰可能会把自己当做是在背后指使张泗的那个主人,胡九彰甚至可能以为张泗是受了他李慕云的指使,才在长安县县衙串通县官打断了他一双腿。因为老胡出事那日,他可就跟自己同住在一间客栈,且胡九彰被拖出县衙后,第一个遇见的,也是自己。
李慕云想到这儿,脸色止不住变得黑青。他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无端的揣测,但胡九彰到底会不会误会到这种地步,他不知道。李慕云对事,向来都是以最坏的情况去打算的。他必须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否则这一颗心,就永远安定不下来。
等李慕云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未时三刻,日光虽然不似正午那般强烈,但这时,正是一日之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正午艳阳带来的热气才刚刚蒸腾上来,秋日里虽不如夏日炎热,但当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连床都下不了的时候,就会敏感得连一丁点的变化都不能放过。
李慕云心细,他回房去找胡九彰时,还吩咐厨房给做了桂花味的凉糕,要趁着午后的闷热,带去给胡九彰。
李慕云手里捧着那一小盘凉糕走到房门前时,胡九彰其实就已经听到声音了。但他面上神情仍然淡漠着,那双嵌着老茧的手,下意识的狠握了一下,力道大到连胳膊上的青筋都跟着凸出了好几道。
他也知道自己这几日对李慕云的态度不够好,但这事牵扯到张泗。而胡九彰只要一想到张泗,他就没法对着李慕云心平气和。
事实上,算上这日,胡九彰在王府也养了快八天。退烧之后,他腿上的伤口就在医官的悉心照料下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每日愈合。皮外伤不过五六日,就已经好了大半,但皮肉下面碎裂的骨头,却愈合得缓慢。勒着夹板也不敢动,做什么都得靠着这一双胳膊撑着。但好在王府里吃好喝好,条件简直比在家里还要好上百倍,胡九彰没什么可抱怨的。旁人看来是天大的不便,到了他这儿,也都可以忽略不计。对比之下,反而最小心翼翼的,倒成了李慕云了。
见到李慕云手里捧着个盛着糕点的小碟缓步而入,胡九彰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他下意识的避开李慕云目光,心里头倒没有愤恨,也不是害怕,他只是得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打心底里接受李慕云就是张泗背后靠山的这个事实。
胡九彰一向不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特别是那些曾帮过他的人。
他更想去相信李慕云没有骗过自己,他只是碰巧是肃王世子,碰巧豢养了一个名叫张泗的下人。可就算胡九彰再怎么努力,他心里对李慕云这个人,也难以抑制的蒙上了阴影。
他不再是那日在长安客栈中遇到的白衣书生,也不再是小白。他成了肃王世子,成了张泗的主人,且这两个身份,总占在胡九彰脑中最先,也最重的位置上。每当胡九彰想到胡彦时,心底便会因此镇痛不止。
“怎么样,好点了吗?”
李慕云倒是口气倒是轻快,他直接坐到胡九彰榻边。原本那张软榻就是他的,这时胡九彰躺在上面,他反而觉得安稳。
李慕云把手中的小碟送到胡九彰面前,“好吃的,保管你以前没吃过。尝尝?”
他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可胡九彰只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慕云的伪装就开始挂不住了。
“你不生气了?”
“我生你什么气啊……”他避过胡九彰的目光,顺手把小碟放到了榻边的几案上,“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会帮。长安县县衙的事,我帮你出气,至于你弟弟……放心,我不会让你白来长安一趟。”
“呵呵……”
李慕云沉着声音,但胡九彰反倒笑了。
“小白,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在长安县被执杖行的?”
“你想我知道吗?”李慕云低沉着声音,原本这样的话,他随口都能给搪塞过去,但对着胡九彰,他反而下意识的回避。
“以你之能,不应该不知道。”胡九彰倒是坦然。他不怕事情会糟、会乱,他就怕事情说不开。
胡九彰目光坦然,李慕云反而越发的不敢与那双眼对视。张泗不是普通的下人,他可是父亲留在长安的眼睛啊,他不能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把这人给处决了。可倘若什么都不做,李慕云心里又过不去。
“……我会帮你。”
李慕云沉默了许久,才说出这四个字。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胡九彰,而胡九彰还是那般坦然模样。
“你没回答我。”
这原也是他意料中的。胡九彰虽然不了解皇嗣贵族的生活,但他了解眼前这个人。他觉得李慕云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这么快就转变态度。
但李慕云会知道什么呢?胡九彰想,李慕云可能会从张泗那儿听到些什么。但张泗一定会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他可能会把杖行的责任推到那位长安县县令的身上。而李慕云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算自己解释,李慕云可能也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