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彰记得此人是李慕云身边的下人,所以他这时的反应,应该也正是李慕云的授意了……
想到这儿,胡九彰轻叹出一口气。
“小哥莫急,劳你代我向李公子问声好。李公子的恩情,胡某毕生难忘。”胡九彰说着,冲着那小厮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我不扰你了,这就走,还请小哥代为传话。”
胡九彰说完,也没再去看那小厮面上的神色,他转头便朝着西边快步而去。胡九彰手里拄着拐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虽已经尽力走快,但跟常人比起来,也只是寻常步速。那小厮从府门内探出头,便见着胡九彰摇摇晃晃的身子渐行渐远,而肃王府,也就这样被他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天宝十四年仲冬,就在长安城下了第一场大雪的静谧日子里,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旗下唐兵,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共十五万众,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由,起兵反唐。
安禄山军于幽州范阳郡发兵,短短一月间,河北归降,河南失陷,洛阳告急。天宝十四年腊月十二,东都洛阳被占,唐军将领封常清、高仙芝退守潼关,拱卫西都。此时,大唐最精锐的陇右边军尚未回援,但只要能够守住潼关,战局便仍可转还。然,老皇帝听信谗言,圣旨一道,斩将潼关。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定都洛阳,国号大燕。
而这时的长安,尚在一片安乐之中。这城中的寻常百姓,便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手蒙蔽了耳目般,不知城外早已经民不聊生,战火屠戮。
胡九彰迈着并不轻快的步子,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的朝着长安外城郭走。
他将要告别这座旷古烁今的帝王之都,而他不知道的是,此一别后,他将再见不到,如今这气势恢弘,万家灯火的帝都。盛唐之长安,将仅仅存在于他的记忆中,也将永远的,存在于这城内千百万唐人的记忆中……
第24章 嫡子与庶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提这错综复杂的长安城。
其实长安的异状,早在仲冬时节就有所显露,但可惜的是,那时张泗已亡,以至于肃王府这个本就游离在帝国权力中心之外的贵族府邸,对于长安东北边的异常,没有丝毫感知,更不曾设防。
那日李慕云从西市胭脂铺子回到府中,正是晌午,秋日的艳阳仍带有丝丝热度,他没去赵氏的住处,反而先回了自己屋中。但一推开门,李慕云就傻眼了。
他的床铺被下人打理得一尘不染,可床上的人却不见了,只剩下一股子草药味,仍弥漫在空气中。
“胡九彰呢?”
他冷着脸朝着门外小厮沉声开口,外面艳阳高照,李慕云脸上却已然好似阴风怒号。
“被叫……叫王妃请出去了……”
那小厮怕是被李慕云的反应给吓着了,声音都是抖的。也不知李慕云平日里在王府中是如何的声严厉色,他本生得副柔弱的模子,可偏偏他手底下的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对着他虚应欺瞒的。
“请到哪儿去了?”
李慕云声音压得越低,那小厮便越是惧怕。
“请,请去府外了……”
小厮哈着腰,已经做好了被主人训斥的准备。可李慕云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出门便朝着王妃赵氏的屋舍去了。他刚刚买回来的那两盒胭脂也没拿,就搁在屋里进门的小桌上。那木盒上包着赤红赤红的云纹丝绸,不像是被遗弃的,反倒里里外外都透着愤怒。
李慕云找来时,王妃赵氏正在屋子里逗鸟。她这时的心情还不错,毕竟区区一个胡九彰,根本不能影响她分毫。赶走了一个人,回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就好像呼吸吃饭一样。所以李慕云推门而入时,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对着门口怒目而视,可一见是李慕云来了,她又连忙改换了脸孔,硬挤出略带歉意的微笑。
“是慕云啊……什么事这么急,竟连门也不敲一下。”
眼看着赵氏换上这副假面,若是以往,李慕云还会与她虚应一番,可现在,他打心底里觉得,即便是表面上不带情绪的虚应,对于这个女人来说,都是不值得的。李慕云只要一想到,自己十几年来的虚弱病痛,乃至于父亲的冷漠与忽视和仕途上的不顺,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他这颗心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倘若他不曾将此人当做是母亲,或许这时还只会恨此人无情,但往日里的李慕云,都是将她真心拿来当母亲侍奉的。被自己的母亲背叛——怕是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伤人心的了。当时爱得深沉,但此时的恨意却未必就会如那时一般浓重。恨是无力的,再怎么记恨又如何?况且李慕云本就不是个爱记恨的人。他心里头憋着的,不过是满腔的忧愤罢了。
而如今她居然又趁着自己不在,赶走了胡九彰——胡九彰的事,李慕云昨日还在赵氏面前求过。他怎能想到,赵氏居然就这么当着府中下人的面儿,听任张泗所言,反而将他这个王府世子的请求置于不顾?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直叫李慕云连一句二话都说不出。
“母亲不知我来所为何事?”他一开口就是阴冷的口气。
李慕云这几天跟胡九彰在一起待惯了,竟也习惯用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辞与人交谈。倘若换了往日,叫他如此态度分明,恐不知要激他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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