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羊没去接肉干,反而看着自己的配刀,眉头紧锁着。
“呃……胡大哥,我的短刀,给你用吧。”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短刀,递给坐在地上的胡九彰。
“怎么?你们两个很奇怪啊。”胡九彰接过短刀,分别朝二人面上看去,“怎么了啊?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何应天耸了耸肩,而赵小羊神情凝重,他站在那儿沉默了老半天,才终于开了口。
“胡大哥……我不想继续打仗了。”
他把头撇向一边,避着胡九彰目光。
“我在潼关这半年……你,跟张芝大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但张大哥……我恐怕没脸再去见他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你替我去跟张芝大哥吃碗刀削面吧。”
他说着,声音里已然带上哭腔。紧接着,赵小羊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轻甲。他把横刀也摘了下来。把身上一切能够证明他是唐兵的东西,都脱下了。只剩了一身布衣,裹着那具原本应该精壮,但如今却瘦骨如柴的身体。
胡九彰瞧见这一番场景,不由愕然,他还欲再说什么,但没等他开口,何应天忽然伏低了身子。
“嘘……有人。”
何应天话音未落,只听在三人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胡九彰回头察看的瞬间,他一下被赵小羊推倒,摔在了地上。
胡九彰身子吃痛,他不禁哀嚎一声,但当他再度回过神儿来去看赵小羊时,却见到赵小羊右边胸口,被正正当当的射入了一支箭簇。
不等胡九彰显出惊讶面容。赵小羊一只手捂着中箭的胸口,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他刚刚扔到地上的横刀。
“老何!带胡大哥走!!”
他高声怒喝着。这一刻的赵小羊,胡九彰竟有些不认识了。
这还是当初那个连刀都握不住的新兵吗?四月前,陕郡,那个在月夜的悬崖旁,失声痛哭,嘴里不住喊娘的小子,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不知不觉的,蜕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兵,一个比他这个老兵,反应还要快出几倍的兵。可现在……
不容胡九彰反应,何应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将胡九彰拉上自己背脊。他只喊了句“抓稳了!”,便一手撑着胡九彰身子,另一只手抽出横刀,大步流星的朝着西面奔行而去。
“小羊……小羊!”
胡九彰这才张开嘴,高声呼和着。
“何应天,他还没跑!小羊还在那儿呢!”
胡九彰嘶声竭力,他一时间有些懵了。他只知道,赵小羊胸口中了一箭,而潜伏在草丛中的敌人,还不知规模和人数。倘若能够挽救,或许……
何应天没有应声,反倒是在胡九彰视野中,逐渐被叛军包围的赵小羊,回过头冲着他们奔逃的方向,嘶哑着叫喊出一句。
“逃!!!”
赵小羊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而身后紧随而至的,是挥不去甩不掉的脚步声。
十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刀上沾着血,沾着赵小羊滚烫的鲜血。
胡九彰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缓过神儿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战场生活了,他只想哭,可长久以来磨炼出的理智,却又在那一瞬间,强行阻断了他的情感,叫他决绝的抛开任何一丝不利于逃生的悲恸与愤怒。
“有十三个人……”
胡九彰抓紧了何应天的肩膀,以着超乎常理的冷静,认真听着身后鬼魅般的杂乱脚步声。
“你身子还好?”
何应天的声音,也一如胡九彰一般。二人就好像根本没看到赵小羊牺牲似的,只一门心思的向着前方。
“还受得住。但倘若真要被追上了,你就把我扔下来。”
胡九彰以着无比漠然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被追上,那就算何应天有个三头六臂,也都是无济于事的。
“哼……你这话说的……”
何应天沉着声音,话语中却显出几分冷笑的意味。
“倘若我在这儿把你扔了,那小羊兄弟就是化作了厉鬼,也得追着我不放啊。胡兄,我劝你还是别想那么多了。你我……可还未到要生死诀别的时候。”
何应天声音沙哑,但他奔跑的速度却并未减慢分毫。
没了赵小羊指路,何应天只能靠着太阳的方位来识别方向。而考虑到追兵的手中还带着弓箭,他更不敢一路笔直的跑,只能变了法儿的在谷底里兜圈子。
身后不断有冷箭追将而至,最近的一次,箭矢划破了胡九彰的衣服,只差一点,就擦到他皮肉了,而这全靠了何应天在关键时刻带着他躲闪逃离。
整个奔逃的过程中,何应天都好似神力附体,他不知疲倦的持续奔跑着,纵然早已经气喘吁吁,憋红了一张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他却从没有一刻,是停住不动的。胡九彰这时只恨自己的这身皮囊太重,他恨不得再截去几段肢体,只要能叫何应天的负重减轻一点,那都是好的。
可到头来,二人与追兵的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眼看着叛军的刀,就要劈到胡九彰背上,何应天猛得一转身,挥刀抵住了迎面而来的斩击。
忽然间,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紧接着,十几只箭划破青空,从高处飞将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