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珹警惕心起,步行至草丛附近,果然见草丛深处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谁在那儿?”
那人闻声抬头,似乎吓了一跳,手上的一卷绷带掉落,从黑漆漆的草丛里滚了出来。对方“嘶”地吸了一口气,竟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傍晚仅剩的一点天光打在那人脸上,高鼻深目,夜行衣的面罩蒙着半张娃娃似的小脸。容珹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没等他发问,对方先看着地下的绷带,软软地出声了:“劳驾……帮我捡一捡。”
“给。”容珹鬼使神差地上前。
叶遥接过绷带,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盯着面前这张和“虞星澜”很像的脸,想要借着昏暗的天光分辨对方的身份。在他的记忆里,“虞星澜”很漂亮,虽然武力比他弱了点,但总体来说很健康。面前的这个人虽然玉树临风,但眼皮下有浓重的阴影,像是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没睡好过。
他问:“你是虞星澜么?”
声音软软的,年轻却有气无力,猫爪一样拍在容珹心上,让容珹浑身颤了颤。
这个人来路不明,忽然受伤出现在普济寺的山脚下,要么认识他,要么认识真正的虞星澜。按理来说,容珹不应该不防。但面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让他不想撒谎,于是他微微摇头:“不是。”
虞星澜这三个字,真正属于的是大雄宝殿里给他寄生草的人。
“你长得和他很像。”
容珹并不否认。他定在那里没有走,之后那人再也无话,对他也没什么防备,自行在黑暗中伸出一只白胳膊来,单手用绷带按上伤口,费力地卷了又卷。
心脏开始发紧,喘不上气。
不知为何,容珹选择踏着草走上前去,蹲在那人面前扶住对方的胳膊,帮忙用绷带包扎。叶遥见容珹主动给他包,自己就松了手。他靠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歪着头看容珹:“谢谢你呀。”
叶遥眼睛很大,专注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眼里仿佛倒映着星河。容珹猜想对方面罩下的脸颊一定肉肉圆圆的,笑的时候,颊边应该有两个可爱的小窝。他嘴唇动了又动,终于说道:“我们是不是认……”
叶遥忽然说:“给我扎个大蝴蝶结吧。”
是不是虞星澜又能怎样呢。他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九皇子的下属来阻拦他,他在里面看见了曾经容珹的人,曾经替容珹叫他出去玩,给他排队去买八珍糕的人。他不想对虞星澜的人动手,但虞星澜的下属砍了他一刀,毫不留情。
他被太子约出去前向虞星澜求援那晚,虞星澜给他回了一封信。让他暂且顺从太子,等六皇子倒台,可以找机会转投九皇子麾下。但他现在觉得对方可能在骗他,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对他手下留情。
容珹抿住唇,咽下剩下的半句话:“好。”
“要大大的。”叶遥说,因为胳膊受了伤,他没法比划,只能用眼神强调,“要好看的。”
“嗯。”
认不认识都不重要了,对方不愿意让他问。容珹埋头小心翼翼地包扎,小心翼翼地释放了一点信香,最后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大蝴蝶结。
叶遥举起手臂动动,虚弱的声音有点孩子似的雀跃:“包好啦!”
容珹:“你有没有闻到……”
叶遥:“嗯?”
他腺体废了,连着嗅觉也有点失灵,这才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用软筋散暗算到。
“没什么。”容珹低声道。
如果是熟人的话,应该认识他的信香。即使是中庸,对信香没有特殊反应,也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酒味。对方要么是真的不认识他,要么是不想认他。
他问叶遥:“我送你下山?”
容珹眼尖地看到对方腿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有血迹渗出。
“谢啦,我自己能走。”
“真不要?”
容珹凑得离叶遥近了,叶遥忽然觉得有点鼻酸。他倔强地说:“我不要。”
容珹叹了口气。他说:“那我让你靠一会儿吧,你肯定很累了。”
叶遥忽然就憋不住了。
这个人很像虞星澜,真的很像,尤其像从前对他特别特别好的那个虞星澜。他把头歪到对方肩膀上,然后鼻子酸眼睛酸,为了掩饰翻了个面,就把头埋到对方肩窝里了。
他一只手搂着容珹的脖子,另一只受伤的手抬不起来,只能揪着容珹的衣服,吸气,呼气,发出小猫一样的抽气和吸鼻子声,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容珹拍拍他,把他按进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膛上:“没事的,哭吧。”
有一种奇怪的冲动让他想把这个人按进怀里,揉进骨血中,于是他也这么做了。容珹的衣服被叶遥受伤的手揉成一团,上面褶子多得简直成了烂布,不能要了。
叶遥趴在他怀里,“吧嗒”、“吧嗒”,两滴眼泪从腮边滚落,浸湿了黑色的面幕。
容珹着了慌。叶遥这几滴眼泪掉得他心尖发颤,像是山洞里钟乳石几百年才掉一滴的露水,原先欲落未落的,最后吧嗒一声掉在手心里,每一滴都是宝贝。
他拍着叶遥哄:“不哭不哭。”就好像刚才说让对方尽管哭的不是他一样。
叶遥揪着他的衣服小声哽咽:“虞星澜,我想你了。”
这句话仿佛捏住了容珹的心脏,令他一点也喘不上气。他手指抚过叶遥的脸,试图摘下对方蒙面的黑布:“我们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