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行也收起了些浪荡,正经了不少:“行,这话听着是挺痛快的,那我也痛快些,直接交底了。暗卫首领谷清和,你可有听过?”
“听过。”
“惭愧,那是家父。”
顾南行两指勾着坛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酒坛,接着说道:“鄙人原名谷南行,十一年前因暗卫身份公开,我父亲有先见之明,担忧暗卫会成为众矢之的,便将我和母亲二人送至萦州,再后来萦州遭大渪人屠城,母亲惨死,我遇上了林梦先生和淮川,才有了今日,你口中说的暗卫如今都在谒门庄底下办事,不过至于他们认得的是顾南行还是谷南行,我就不清楚了。”
先前在阇城时,谷清和从不把官场里的事和家里人说,因暗卫身份的特殊性,他更不会把下属引见给自己的妻儿,因此顾南行也无法确认,仲秋他们是不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年谷首领蒙受冤屈,至今未能沉冤昭雪,若要翻案,必然要从先太子坠江案查起,只是当年那几名失踪的牧马军再无踪迹,”袁牧城说,“你可有查到些别的线索?”
顾南行叹笑道:“偌大的天地,要寻五个刻意藏匿的人谈何容易,再说,十一年多长,死尸能化作白骨一堆,街边的土狗有这功夫都能赶上投胎转世了,线索不也都落了灰,被人埋在那地底下多少年都不知道了。”
“那你有何打算?”袁牧城伸手拍了拍顾南行的膝头,示意他给自己让个座。
顾南行这才放下搭起的那条腿,正身坐着,道:“等淮川的事了结之后再说吧,毕竟有的人现在还不能死。”
袁牧城也不讲究,就着顾南行踩过的地方坐下了,说:“这么听来,你已经知道陷害谷首领的人是谁了?”
“我这捡来的九年可不能白活啊,若是连自己的仇人都分不清是哪个,这副庄主的位子我也别坐了。”顾南行仰头喝了两口,晃了晃酒坛,他掂量着里头剩的酒水,忽然笑了一声。
“不过有时想想,又觉得天意弄人,我这方才背了个杀母之仇,偏偏遇上个同样痛恨大渪和冯氏的淮川,待到有余力去顾及杀父之仇的时候,又得知庄主就是遭颜氏陷害的先太子,”顾南行往后靠去,将两只手肘搭在靠背上,“哎呀,连报个仇都能拉帮结派,你说那两伙人是多招恨。”
袁牧城用手肘碰了碰那人耷着的手背,问:“你觉得,你们庄主有心复仇吗?”
顾南行摇了摇头:“我不懂他的心思,他让淮川迁至阇城与你同盟,或许是想让淮川借此机会去查卫柠战一案,再连着沙蛇之事一同推倒冯氏,但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说着,顾南行稍转过身,面向袁牧城那侧,继续说道:“方才你说是从暗卫口中知晓了淮川的身世,那么我也好奇,暗卫在他身侧多年,他既然知道淮川的原名原姓,又怎会不知淮川与他血脉相连,但为何他当时不说,偏要选在年后才让淮川知道真相。”
袁牧城眉头微蹙,道:“你们原先不知淮川的身世?”
“实话同你说了,慈姑便是我父亲救下的那个宫人,我是年后才把她带往江宅来的,我们差不多就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了九皇子的事。”
“所以你怀疑他刻意安排了一切,目的就是要让淮川在这个节点知道真相,”袁牧城转头看着他,问,“可知道真相之后又能怎样呢?”
顾南行疑惑的就是这一点,因为江时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除了姜瑜自阇城离开以外,也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巧了,我也想问,”顾南行冲他挑了挑眉,说,“若真是如此,他这么做是想怎样呢?”
袁牧城想了想,说:“论我对你们庄主的了解,当年他遭遇颜氏和宋秉的陷害后,因这一事心怀怨怼不假,但他也同我父亲一般心系大黎安危,在家国与私仇之间必先顾及前者,因此大抵也是同你一样,想推翻冯氏后,再与颜氏等人秋后算账。可就算淮川知道自己本是九皇子,凭着卫旭王府的恩情,他也不会放任卫柠战一案不管,如此说来,你们庄主没必要对淮川隐瞒身世。”
刘昭烨向来以贤德闻名,这些年与袁皓勋来往为的也皆是国事,但这个人确实是足够隐忍,遭遇迫害后不仅可以拱手让出皇位,还能沉淀多年。可就算袁牧城认同刘昭烨的品格,也还是觉得那人对江时卿的心思不简单。
趁着袁牧城沉思那会儿,顾南行已经将酒坛喝得见了底,他搁了坛子,转头便搭上了袁牧城的肩,说道:“别想了,谁也没长在谁心里头,想多了还伤神,近来庄主似有行动,埋在芩州的暗桩都被他收回了身侧,不知是想做什么,待我寻个机会打听清楚,或许能猜见一些他的心思。”
见顾南行对江时卿的事这么上心,袁牧城神色微动,那点争风吃醋的劲头又上来了。
“你又是什么心思?”袁牧城问。
“别多想啊,我欠淮川一条命,所以见不得他受欺负,”顾南行随手捡起空酒坛,往袁牧城怀里塞去,笑说,“我知道,美玉无暇,但也只能揣在一个人的怀里。”
“好好揣着啊,往心头捂。”顾南行用指节叩了叩坛身,转头笑盈盈地走了。
亭里没了声响,易沁尘自不远处的回廊转角处一掠而过。他没带盲杖,行至另一个转角处时须得伸手摸着墙面辨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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