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瑶笙留裴筠庭在靖国公府用了晚膳,待回侯府时,她心情已然平复不少。
为自己斟了盏茶,裴筠庭目光落在桌前。
想起今日和裴瑶笙的对话,她悠悠起身,反应过来时,面前的宣纸已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句诗——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人们常说秋老虎秋老虎,如今入秋后,天气倒真愈发闷热起来,窗外蝉鸣不断,裴筠庭托着腮帮子,制成广袖的纱裙自手臂处缓缓滑下,露出一段雪白莹润的手臂,而她握着笔,漫无目的在纸上写划。
她在这般静谧的夜里,突然开始回忆旧时的一些人和事。
想起从前叁人乔装在茶馆听书时,她总爱和周思年一块给燕怀瑾挖坑买单,燕怀瑾每回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满足他俩的小心思;想起她幼年对弈时,总喜欢滔滔不绝地给燕怀泽讲在游记里看到的东西,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成为盖世女侠,如今想起来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又想起很久前,她被南平刻意压着身份刁难时,是傅伯珩出言相助......
原来时间都过去这样久了。
自燕怀瑾出现后,裴筠庭的一年四季里都少不了他的影子,有时一日叁见,有时叁日一见。从仲冬至仲夏,从绿叶到枯黄,从惊蛰春雨到凛冬腊月的大雪,始终有一人在侧。
或许你只是映在我杯盏中的一弯明月,若我伸出手去触碰,便都碎了。
正想着,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回首,就见银儿恭敬道:“小姐。”
“什么事?”
“永昌侯府有小厮来送信,说是小侯爷留给您的。”
裴筠庭手腕一抖,未写完的字毁于一旦。
“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看。”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傅伯珩了,原因无他,只因为傅伯珩随父亲永昌侯以及堂哥傅慈一起去了边关。
起初得知这个消息时,裴筠庭还同燕怀瑾表露过几分担忧,即便知晓他身手不错,可到底未经打磨,害怕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虽满腔热血,怀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但年纪尚小,难免让人心生忧虑。
裴筠庭犹豫片刻,才决定打开那封信。
映入眼帘的便是傅伯珩那略显杂乱笨拙的字,明明是个半大的孩子,言辞间却有意的在模仿大人的语气,一番读下来,她还发现了不少错字。
【裴姐姐:
见字如见面。
我爹说,按照惯例,男儿出征前都要留两封信,一封给爹娘,一封给心上人。我没有喜欢的姑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
想必你们得知我随父出征后,多少会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可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从前爹说我细皮嫩肉,根本不经打,于是我每日刻苦习武,几年下来,才勉强得到我爹的认可;可我爹又说我非将才,于是我便开始苦读兵书,向人请教,最后得到了夫子们的赞赏;我爹还说,我使剑的手法不够干净利落,疲软无力,于是我四处寻人,才偶然认识了裴姐姐。
其实我心里明白,我爹是不想我太早上战场,不想我过早见识腥风血雨,甚至我娘都委婉的拦着我。可裴姐姐你应当能理解我,武将世家自幼学的是沙场征战,满耳听的是精忠报国①。鞑靼与胡契人勾结,就连我朝官员都有所牵连,形式严峻,我身为大齐儿郎,断不能坐视不理。
我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守护我的家人,也守护我的朋友。
裴姐姐放心,待我凯旋领赏时,一定求皇帝伯伯让你做我的老师,往后我再上战场,一定用你教我的东西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若我回不来......还请裴姐姐你看在咱们往日的交情上,替我多宽慰我娘,也替我多照顾照顾她。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一世平安,健康快乐。
裴姐姐,倘若我战死沙场,你千万不要难过,我听说姑娘家哭鼻子会变丑的。还有还有,如果淮临哥欺负你,尽管来告诉我,我定托梦骂他,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
我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说不怕是假的,可我更怕拖我爹他们的后腿。
裴姐姐,我一定会回来的!】
满满叁页纸,笨拙的字迹,苦中作乐的话语,让裴筠庭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
小小少年,曾经精力旺盛到看谁都能打上一架,但心中却不忘家国,一腔孤勇,骨血里仿佛永远淌着浇不灭的熊熊火焰。
她很想提笔回信,又怕给远在千里外的人添麻烦,只得作罢。
“傅伯珩,要平安无事地归来啊......”
......
大理寺内,燕怀瑾正与周思年并排坐着,展昭奉命买了两坛酒来,搁在燕怀瑾手边,待周思年处理好公务后小酌一杯。
没想到周思年撂笔后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想起来,侯府那位叁姑娘是不是还在地牢里?淮临,你要不要亲自审一审她?”
燕怀瑾一愣。
他这些日子不是忙着部署就是忙着关心裴筠庭,压根就忘了还有个人被他下令关押在大理寺冰冷的地牢里,旁的人也不敢触及他的霉头,裴萱就这样被人遗忘在脑后,直至此刻周思年提起。
裴筠庭并未问及,意思也很明白,她不会插手此事,毕竟裴萱直接参与了乌戈尔的计划,险些害死她,裴筠庭又非慈悲为怀的出家人,故不会再出手保下裴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思忖半晌后,他低语道:“是该做个了断。”
周思年心领神会,起身带他朝地牢的方向走去。
大理寺的地牢阴冷潮湿,里头要么是穷凶恶极的狂徒,要么是曾经身份显贵,一朝落马的官员。
裴萱被关押在此,没一顿吃得饱,没一觉睡得好,整日担惊受怕,求送饭的守卫递话,皆为徒劳,只能换来他们的白眼。
说白了,在地牢里垂死挣扎的人,他们司空见惯。
此时此刻裴萱正缩在昏暗的角落里,听着隔壁牢房那些大汉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吵闹,捂紧双耳,瑟瑟发抖。
这里又脏又臭,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那个男人称自己是神,让她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未成想这把稻草早就腐朽不堪,轻轻一抓便断了。
裴萱根本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乌戈尔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归宿也只能成为他的替死鬼。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暖光,是有人提着灯往里照。
裴萱眯起眼睛,试图的看清来人。耳边响起锁链落下的清脆声响,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是谁?是母亲找人来救她出去了吗?
心中骤地燃起一丝希望,然而在看到那张硬挺冷峻的脸后,她又重重跌回原地。
燕怀瑾眼里没有半分情绪,看她就像看一个死人。
说实话,从前他的确有些不明白,为何最开始裴筠庭根本没有半点针对的意思,侯府二叁房的人也要处处针对挖苦,若说单单因着一个嫡庶身份,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后来他明白了,嫉妒是不需要理由的,经年累月的作对和嫡庶身份对待感受到的偏差,让他们把所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绪都归结于那家人过得太好。
说到底,有些人就是烂在了骨子里。
......
......
翌日裴筠庭晨起后,尚未醒全,就无意中在铜镜中瞧见轶儿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狐疑道:“轶儿,发生了什么事?”
轶儿飞快与银儿对视一眼,咬牙道:“小姐......奴婢今日听凌轩无意中提起,昨夜叁皇子醉酒而归,正巧有人往承乾殿里送了美人,叁皇子酒后乱性,与、与美人一度春宵......”
裴筠庭如遭雷击,定在原地,瞪圆了眸子,其间翻涌起薄薄的一层水雾,竭力遏制怒气,指甲嵌入手心,紧紧攥起的指节亦已泛白。
“好,好得很。”裴筠庭冷笑连连。
给她整酒后乱性这一出戏是吧?
前脚刚和她表明心意,后脚就春宵一度,抱得美人归了?
以她对燕怀瑾的了解,放在平日,无论给他送胡姬,送舞娘还是送名妓,他碰都不会碰,可若是酒后乱性,那就说不准了。
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
①出自《两不凝》
家人们莫心急,互通心意就是下一章了,不是故意吊着哈,我原本就这么设定的
燕怀瑾:不信谣不传谣,本皇子为老婆守身如玉
另外更新时间就定在每周一、二、四、六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