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内的女人又有哪个会是省油的灯,直接派人在御书房门口堵截,大概也只有这位皇后娘娘能做得出来。
“雅母妃贵安。”
原则上说,皇后母仪天下,所有皇子都该喊她一声“母后”;但夜雪焕是楚后嫡子,是以一直未曾改口。
南宫雅瑜也不甚在意,随口道:“坐。”
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些软糯的江东口音,娇而不媚,听得人恨不得连骨头都要酥上几分。
她倒不避讳,完全未做梳妆,一身素雅的鹅黄宫裙,甚至都未挽发髻,一头青丝只松松地编成长辫,蜿蜒盘绕至膝头;几绺额发落了下来,眉头上方两粒指甲盖大小的朱砂在其下若隐若现,红艳欲滴。
重央的官妇诰命多有此刺红,名为眉砂,取意“眉间心上”,象征夫妻恩爱,一旦点上便永不褪色,所用的染料极其昂贵,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权贵的专属。
点了眉砂便不可和离,更不能休妻,纳妾也要妻子同意,事实上是给了正室妻子不可动摇的地位。许多人为了仕途而迎娶高官之女,就必然会点眉砂;与其说是夫妻恩爱的象征,不如说是某种更为微妙的表态。当然也有真正因为恩爱而点眉砂的,但毕竟是少数。
放在皇室之中,自然没有哪个国丈敢让皇帝“表态”,但帝后恩爱和睦却是必须营造的气象。楚后当年亦有眉砂,她的强势有目共睹;后来南宫雅瑜成了皇后,这两粒眉砂更是发挥了最基础的作用,十年之中除了小楚妃以外,愣是没扩过一次后宫,坐实了她心胸狭窄、刻薄善妒的名声。
传言不尽真实,南宫雅瑜也不辩驳。天家之事,本就不可妄议,何况也根本说不清楚。
夜雪焕依言坐下,南宫雅瑜屏退左右,亲自取了茶盏,给他斟了一杯热茶。茶香淡雅甘甜,是江东最上品的白茉莉,杏色的茶汤中飘着一朵白嫩的小花,入口馥郁微带清苦,十分清心静气。
南宫雅瑜瞥了眼他眉间尚未散尽的燥意,轻笑道:“怎么,在你父皇那里受气了?”
夜雪焕微笑回道:“雅母妃此言差矣,儿臣岂敢与父皇置气,不过是受些教诲罢了。”
“这有何不能承认的。”南宫雅瑜依旧是一脸恬淡的笑意,神情似乎都有些漫不经心,“毕竟你父皇……就是个人渣。”
“……”
再是夜雪焕处变不惊,此时也差点一口茶喷到身上,狠狠地呛到了。南宫雅瑜难得见他狼狈,好笑地给他递了块丝帕。夜雪焕接过去,掩住口鼻咳了几声,才道:“雅母妃,咳……慎言。”
“我不慎言又如何?”南宫雅瑜勾起唇角,眼神里满是讥讽,“他还能废了我不成?”
“在他眼中,皇妃皇子,个个都不过是工具。这个后位本也不是给的我,而是给的南宫家。暖闻都已经那样了,他竟也不放过。这些年若不是你争气,一直在前面顶着,他岂非要拿暖闻来对付刘家?”
夜雪焕一时无言,只能轻叹了一声。
夜雪薰并非是个能当皇帝的体质,这些人心里都很清楚,但真正在乎的只有南宫雅瑜一个。对于南宫家而言,只要夜雪薰能登上帝位,哪怕只能做个短命皇帝,那也是做过皇帝,南宫家的身价一下子就会水涨船高。夜雪极对寻找广寒玉之事向来积极,否则也不会有两年前漠北那一战;然而这只是他抛给南宫家的诱饵,让他们不遗余力地争,从而达到分化和消耗的目的。
在这些人眼中,夜雪薰完成了使命就可以光荣赴死;但作为母亲,南宫雅瑜自然不想他英年早逝。
她对帝位毫无想法,只想夜雪薰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上面顶着夫家,下面踩着娘家,一直都在以一己之力保着他。若非是夜雪焕这些年风头太盛,分去了大部分的压力,她早就已经扛不住了。
“我今日喊你来,想必你也知是为何。”她看着夜雪焕,郑重说道,“我当初给了莫静泠承诺,如今也同样给你承诺;皇陵钥匙是你寻来的,从今往后,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一力支持,也保证南宫家永远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她这般态度倒在夜雪焕预料之中,只是会如此直接坚决,倒也让他有些动容,轻声答道:“多谢雅母妃。”
南宫雅瑜摇头道:“是我该谢你这些年对暖闻的照顾。”
她笑了笑,翘起的嘴角边却满是苦涩,“暖闻命苦,都是我害的。你和静泠都是真正疼他的人,我也只有这点绵薄之力,希望可以帮到你们。”
夜雪焕沉默片刻,问道:“当年齐家那桩案子,当中可有隐情?”
此事是南宫雅瑜心中多年沉疴,听他提及,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痛色,却还是答道:“你母后当年所查一切情况都属实,只不过齐晟光并不知那是毒。隐情是有,但不在于这桩投毒案本身,而在于那个不知死活的东洋小国。我不知具体情况,但除了让齐晟光顶了个大罪之外,她的判罚毫无偏颇之处。”
夜雪焕若有所思,心中隐隐抓住了些线索。
南宫雅瑜抿了口茶水,叹道:“我那时年轻气盛,明知齐晟光不过是贪财,并无恶意,却还是不服你母后的判罚,暗中对齐家做了许多过分之事。齐晏青最该恨的本应是我,到头来却还是你替我受了罪。”
夜雪焕摇头道:“齐晏青至死不信他父亲有罪,执迷不悟,罪有应得,雅母妃不必太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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