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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书隽知道自家主子已经到了发怒的边缘,安静乖巧得宛如一只小鹌鹑,小心翼翼地撑着伞为他遮雨。原本有心替姚潜要把伞,眼下也不敢提了,只得就这样放任两位“客人”淋雨。
    他们从后院穿到小花厅,一路不见人影,只有蓝祈一人站在门前等候。
    见了杨连宇,那张一向清淡冷静的小脸也出现了一丝惊骇,忙将几人迎了进去。
    程书隽自觉留在花厅外,厅门一关,杨连宇挣开姚潜的搀扶,跪地叩首,恨声道:“求王爷为陛下报仇雪耻!”
    花厅地上铺着厚实的刺花软毯,双膝触地时却仍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足可见他这一跪有多结实、多用力。他声音嘶哑,可“报仇雪耻”四个字却咬得无比清晰,掷地有声。
    夜雪焕并不了解杨连宇,只知他自少年时期就跟随夜雪渊左右,比童玄跟随他的时间长得多,说是看着夜雪渊长大的都不为过。夜雪渊入主东宫,他领东宸卫;夜雪渊登基,他领金吾卫,一直恪尽职守,偏偏夜雪渊的两次生死危机,他都没能成功解救。
    这并非是他能力不足,但于他而言,无法救主子于危难之中,到头来还要拖着残躯求助他人,已然是奇耻大辱。
    夜雪渊自幼受刘霆挟制,一直隐忍求全,快至而立才终于能脱开桎梏;翅膀还没完全伸展,又被夜雪权倒打一耙,直到最后都没能培养起自己的班底。即便是在宫变最初发生时,朝中也只有对夜雪权的不满和斥责之声,却无人去关心、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忽略了夜雪渊的下落;因为在当时,夜雪渊失踪,夜雪焕“罹难”,南薰无心帝位,谁能把夜雪权拉下来,谁就能扶持夜雪镜,挟天子以令诸侯,掌控这片繁华江山。
    谁也没有想到,夜雪权竟能强行稳定住局势,而夜雪焕又奇迹生还;尘埃落定之后,朝局彻底改写,更没人再去惦记夜雪渊的死活。夜雪权给他定了谥号,也没人敢提出疑议,“元隆”这个开朝以来最短命的年号就这样草草结束。
    可即便如此,杨连宇也未曾妥协,还想为无力回天的主子再做最后一件事。
    夜雪焕委实也有些动容,夜雪渊当初总说自己无人可用,却未曾察觉,最忠诚的人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他让开半步,没受这一跪,淡淡开口道:“杨将军想我如何?”
    杨连宇咬牙道:“请王爷诛乱臣,正大统!”
    他喊夜雪渊“陛下”,喊夜雪权“乱臣”,单这一条,就已然是不恕之罪。
    夜雪焕心中暗叹,夜雪权既能放走夜雪渊,又岂能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勾当;若他当真是个乱臣贼子,杨连宇连活着来见他的机会都不会有,连带着姚潜也别想有好下场。
    夜雪权不理会,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杨连宇能掀出什么水花来。他必然也料得准姚潜会引杨连宇去见夜雪焕,甚至都懒得以此来试探夜雪焕的决心,反而是变相地给他丢了个烂摊子。
    “杨将军,先坐吧。”
    夜雪焕更头疼了,揽着蓝祈在方几旁坐下,姚潜则将杨连宇扶了起来。
    四人相对而坐,杨连宇目光深沉,姚潜则一脸大义凛然,仿佛只要夜雪焕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像三年前那样,随他一起杀入宫中。
    夜雪焕无视了他,平静道:“杨将军忠义可嘉,但本王若当真有那个心思,又何需等到现在?三年前只消在松留峰上留足五日,天下便会归我所有,根本就不会有元隆历,更不用谈平观。”
    杨连宇嘴唇紧抿,仅剩的一只手在袖中攥紧成拳。
    “这如何能一样!”
    姚潜猛地一拍案面,比杨连宇本人还要愤慨,“上次是救驾勤王,这次是匡正朝纲,无论王爷想不想,这都是王爷分内之事!”
    夜雪焕额角青筋直跳,强行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朝纲未乱,何谈匡正?”
    姚潜张口欲辩,突然之间却又词穷了。
    ——朝纲清净,天下太平,何乱之有?
    “他再有能耐又如何,逼宫篡位,始终都是乱臣贼子。”
    杨连宇抬起头,眼中竟似燃烧着来自地狱深处的暗焰,“先帝不仁,失道寡助,庆化宫变时,诸位皇子个个都要踩他一脚,都是咎由自取。可陛下又做错了什么?他夜雪权又凭什么坐这皇位?!”
    “娘娘腹中怀着八个月的龙胎,他竟也下得去手!”
    杨连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目赤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他眼中无情,心中无悯,对骨肉手足尚且不义不悌,又怎可能会爱众生百姓!”
    “纵使他有不世之才又如何,他终究不配当皇帝!”
    他呼吸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空荡荡的左袖随着动作甩得猎猎作响,神情凄绝如厉鬼,“皇权之争,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左右都是皇兄,王爷选择谁,我也不敢置喙。但是荣亲王,你可曾想过,他能这般对陛下、对宁亲王,就一样能这般对你!”
    “如今是忌惮你手中军权,可是荣亲王,你能保证你就安稳一世、不会再出意外吗?到那时……”
    他冷冷看了蓝祈一眼,无不恶毒地哂笑道:“你的家眷、部下,你心爱的蓝公子,又可能生全?”
    “不为刀俎,便为鱼肉……这种道理,荣亲王难道会不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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