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歧浸在暖融融的阳光中,低垂的睫毛挂满金色光晕,懒散得没骨头似的:“我们离开后,大殿禁制会全开。你不用管他,灵石已然足够撑个三年。唔,无事的时候可以当神像拜拜,都不用清理积灰,还怪好用的。”
傅晚“啧”了一声,有感而发:“老边醒来就能看到盈姐和天下清平,这事挺好,我都羡慕了。”
夏歧见他说得理所当然,不由笑了起来,又从芥子里摸出三个酒盏,拿出前几日从边秋光珍藏中顺来的银雪酿,挨个满上。
另外两人默契一笑,接过酒杯。
三人无声并排站着,面对沉星海方向,把三杯酒倾倒在城墙厚雪中。
敬天地日月,敬霄山亡魂,也敬灵影山无辜受难的生灵。
夏歧又把三只酒盏填满,三人一齐饮尽。
天地高阔,万物清朗。
傍晚时分,余霞渐落。
门主处理事务的书房中,书案上堆积着乱中有序的书册,以时间为序,记录着霄山驻地运转的各项情况。
夏歧横躺在椅子上,以一个边秋光见到便会打他一顿的姿势,没个正型地翘着二郎腿,鼻下夹着一只狼毫,正专心翻看着近来的灵石数额进出记录。
他稍一蹙眉,不是发现了问题,是嫌椅子太硬了。
多亏盟友门派的慷慨,如今霄山的灵石已然够支撑一两年。
但依靠援助,总不是长久之道。
要是边秋光醒来知道霄山沦落到靠他派接济过活,可不得一剑劈断他的脊梁。
以及……若是魔患有幸能终结在他这一代,他希望霄山能世代传承下去,而每代弟子都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像是陵州与陇州那样的富饶之地,镇守的大门派与民间产业相辅相成,相互成就。良性循环了几百年,自然底蕴丰厚,富足一方。
而渚州受极端气候影响,百姓能在肆虐风雪与魔物横行里生存便不错了……
夏歧蹙眉,把翘着的腿换了一边。
霄山的财物来源,除了百年前早已不干的杀人越货,便是近几年来,清空缉拿恶人的悬赏榜与接下屠魔委托。
险中求来的富贵的确丰厚,但若是有其余途径,他也不想让弟子总是离开门派,出去干命悬一线的活儿。
再转头一想,如果魔患消失,沉星海乱流消散,厚雪融化……
渚州除去险峰霄山,其余地方的自然环境与云章任意地方差不了多少。
灵兽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都是从南奉逃难过来的;冻雪下黑土肥沃,只是魔物游荡,少有百姓敢走出村庄;渚州还与海岸接壤,等风浪平息,便能与陵州接通水路商贸往来……
夏歧脑中活跃,心里也有些开心,悬着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
还有霄山群峰受沉星海乱流影响,地脉灵气紊乱,那么等沉星海恢复,或许地脉中的灵气能慢慢养起来。
若是十年不可,二十年也不行,百年之后,一定会有所不同。
渚州未必不能活起来。
这么一看,魔患依然是一切问题的源头,也是横在面前急需攀登的一座大山。
夏歧心里的喜悦一顿,把书册盖在脸上装死,心里哀嚎了一声“任重道远”。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夏歧神识一扫,书册阴影下的眼眸睁开,隐有几分若有所思的光。
几息之后,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了。
来人在门前一顿,看了一眼案前端坐的人,烛火把他清俊的面容勾勒得有几分冷肃,不言不笑时,隐隐显出几分沉稳威仪。
他迈步进了书房,对方淡然目光随之落在他身上,声音低缓,宛如稍上了夜的霜冷:“伤痊愈了?”
夏歧看着立在屋中央的周临,一时心绪复杂。
周临面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按痊愈时间来算,如今还不该下床。而颈间与侧脸还隐隐有根系细细蔓延,没有消退完全,但体内的魔种被闻雨歇驱除,没有大碍了。
此人被迫背叛霄山,打开了城墙防御大阵,诸多猎魔人因他而伤亡,即使后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与敌人对抗,救下不少人……但错了便是错了。
“嗯。”
周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飞快看了座上的人一眼,又垂下头,面色冷淡,却掩盖不了仓促意味,似乎在等待临终判决,“离开霄山前,我还需要配合做什么?”
霄山门规向来森严,他从前在嫉恨不甘中过了快二十年,没有放过自己,还伤过同门一次,夏歧已经教训过他。
后来被魔种附身,听信诡言,加剧霄山危难,无数同门伤亡……他理应被就地处决的。
但那时夏歧把他捞回来,还救治好……只是不想看他去死。
霄山是容不得他了,他知晓的。
为了晚些再变回丧家之犬,他等到夏歧即将离开霄山,才迟迟来领罚。
屋里静了几息,座上的人只道:“南奉之行,你不在队列。”
周临一愣,以为夏歧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屈辱咬牙片刻,哑声直言:“……我是问,被逐出师门前……还有其余惩罚么?”
话音一落,便察觉座上的人抬眸,目光久久停在他身上。
他不由背脊僵硬,喉结紧张地微动,手心也开始出汗。
片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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