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顾望舒似乎止了呕血,虽是好的,可愈发冰冷的身子和即便自己几步一唤,他也再没给过回应。只剩羸弱呼吸声,好像随时都会毫无预兆的断掉。
他听得到远方人群呼号咒骂声不断,深林虫兽极多,就算有灯笼照明也难免会有人不小心踩着野蛇或是崴在滑石上惨叫不断,他虽倒是不会被这些东西碍了脚,但总归一刻不敢耽搁!“蛮蛮!”艾叶抬头喊树丛顶端交汇间俯冲下的鸟儿,“蛮蛮!往哪儿走!”
蛮蛮极声厉鸣,焦急间扑朔翅膀直冲云霄而上!
“蛮蛮!”
他急躁喊着,转而随脚步跑出高树遮蔽后,眼前显出块不大的平地来!
乌云噙不住闷雷怒嚎,空地被四周树木围住的风淤结此处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得无所适从,借银电一闪,看得清空地中心站着位抱剑术士!
“可恶……”艾叶攥紧垫在顾望舒背后的手。
这些个人真是下得狠心,一条活路也不给留!
或许是刚刚艾叶喊蛮蛮喊得声大,迷迷糊糊间只存了微毫的意识一下被惊醒,剧痛拉扯着身上每一处神经逼他倒吸凉气掐住手边艾叶的胳膊,昏暗中视线模糊着看到身前好似有个人影。
不用想,都知道是来夺命的。
艾叶被他这一把掐得疼,却欣喜笑出声来,腾不出手只好赶紧吹了吹顾望舒眼前落的浸成朱红色碎发,方便看清他褪了色的眼眸……至少,意味着他还能撑一阵子啊!
“艾叶……”顾望舒忍痛挤出声蚊蝇细语。“放我下来,艾叶。”
“你……”
艾叶把堵到喉咙口的反驳的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顾望舒的性子。既然是绝境,谁也逃不出去,到不如最后一同拼上全力,也要比窝窝囊囊死得像个废物懦夫来得好。
于是再是不舍,还是轻手放了他下来。
艾叶一只手牵着顾望舒,擎半个肩膀替他担些力气。顾望舒此时根本没有能自己站着的力气,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艾叶身上,还依旧把手中桂魄攥得紧。
“小妖怪,你肯定是出了清虚观,好东西吃得多,沉了好多啊。”艾叶揉着手臂,贴在耳边笑眯眯道。
顾望舒轻“切”一声,“是你疏于修炼,力气不够用还在我身上找借口。”
两人看那术士提剑缓步走来,不由神色凝重。
艾叶低头讪然一笑,再抬头郑重道:“小妖怪,我说我喜欢你那事。你可想好了?”
顾望舒无奈摇头,怎得都到了这般境地还要同自己聊这个。才刚想忍痛运气至桂魄再答话,忽然神色一惊,刚才勉强止了的血突然又一口涌了出来!
不能……一丝气都运不得的吗!
他这一口血呕得突然,直接牵扯到胸口匕首搅烂内脏的痛!顿时是个眼冒金星,瞬间被抽空了全部力气一般,失去意识晕死过去!
艾叶就这么看他忽然一口血吐出来,然后就在自己面前滑落下去,顿时慌了神,吓得发疯!
刚才不还好好的,不还掐了自己一把,现在怎么……!
“顾望舒!顾望舒!你醒醒!喂!”
“顾望舒……你别吓我!别吓我!!!”
艾叶直跪下去拍打顾望舒的胳膊,再到脸,五内如焚的疯了般喊他,却再没得到什么回应,根本顾不上早已缓步走到身边的术士!雪青衣的术士蹲下身探了探顾望舒鼻息,虽是没完全断但也几乎探测不到的微弱。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的小罐子,倒出颗乌黑药丸撬开顾望舒的嘴,叫他含了进去。
“你做什么!”艾叶一把扯住术士的手,推搡开来!迫切中利爪探出,抓得那术士躲闪不及胳膊上直现三条血痕!
“别碰他!你给他喂了什么!”
“岐山法门的独门锁命丹。”术士皱眉捂了胳膊道,却也没带怒。“反噬太重,只靠自己撑不住的。锁命丹能保他十个时辰的命,但之后……如果您没有别的法子,那只能是该寻个好地方。”
“十个时辰……十个时辰够了,我……我,我可以行快些,我……”
艾叶话到一半突然觉得奇怪,全天下都在想要他们两个的命,怎么会有人好心好意救他?蓦地起身看向术士,瞳孔惊得一颤!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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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衣的术士倒退半步,拱手道。
“在下岐山法门首席弟子云即墨,无衣镇时曾蒙相助捡回一命。当时事出紧急连姓名都没来得及通报,那个叫小饴的姑娘也随我一道回了岐山,也需感谢清虚观弟子拼命阻拦才没让我因恨误伤无辜造下罪孽。”
艾叶恍惚想起,无衣镇被山蜘蛛害死两位师兄的那个可怜术士,盛怒之下点燃了整片屋舍,满眼都是狰狞含恨。可说实话并没有太上心于那日,他也并不是存心去救人,只不过顺手而为……甚至早已几乎模糊了那时的记忆。
云即墨收手把剑反背身后,继续正色道:“岐山法门一向恩仇必报,那日两条人命今日悉数奉还,今日我就当没见过您。但从今往后若再谋面,在下必首当其冲,绝无心软。”
因果皆为报,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亲手种下的无论是孽缘或是恩缘,总会有回报的一天。
艰贞,无咎。
有时候人间的道理,还真是有些东西。
艾叶漠然一笑,好像也没什么必要言谢了。重新抱起昏迷不醒的顾望舒,纵身消失在这雾气缭绕,不见五指的深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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