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当他每每欲想迈开步子,想走近去看,都会恍然自虚梦中惊醒。周遭一切尽如静湖水面被投了颗石子,翻着涟漪破碎开;紧接便是一阵头昏脑胀几乎裂开般的痛,似乎在强行将他从那虚妄梦境中拉扯出来!
素曜心中暗暗叫苦,该死的白钰,这时候喷什么云山花雾出来,虽说好心替人静心,结果还不是头疼得更厉害!
“小妖怪!我想吃兔子,你快给我打兔子去!”
几只玉兔从他脚下溜过,有一只还停下来嗅了嗅他的脚背。这小玩意粉嫩的小鼻头抽动着,几根胡须搔得痒,直惹人爱。
怎么会有人爱吃兔子啊,兔子这么可爱。
真是粗鄙至极。
他赶紧甩甩头,清了清脑子。
下人世走了一遭,都有个数不清的天上两年,人间几百年都过去了,这遗症可真严重。天帝那个坏心眼糟老头子,嫌他在这白玉京里成天游手好闲着发霉,便连哄带骗的央他下凡一趟揽了个救世的破差事。
“素曜,你就去一趟吧。别人我不放心,他们都没那能耐。”
“我不去。你手下仙班无数,跑这来麻烦我做什么。”
“积德行善呗,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嘛。人间有难,别的神官不是忙得要命,再不就是本事不够用,加之事态危及,关系妖界王战,不好掺手……放眼过去,也就素曜你还能每日悠然自得的浇树喝酒养龙喂兔子,就去帮持一下嘛。”天帝御袍撑得一身天地尊主气概,夺目神光晃得他眼晕,还毫不自知地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摆晃:
“事成回来……回来我给你备五百年份的玉皇御酿!”
可你这老顽固也没和我说过,会头痛上几年啊。
他砸砸嘴,品了品口中御酿的余香。
只不过这酒,还真的是不错。
就做一世逍遥仙,不去想,不再想啦。
***
大海沃石之外,开满三千里彼岸花。现世圣光愈演愈弱,一片血红花海也渐渐变得漆黑。偶有几些孩童的精魂,闪莹莹青光微弱照亮一条漫无边际的黑石路。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人死一去何时归。
何时归呀。
何时归……”
耳畔泣妇吟着的挽歌,回荡在这千里花田。黄泉黑路,何时是头,何处为终。
阵阵阴风撩动墨色彼岸花,飒飒摩擦声在这幽魂寂静之岭响彻天际。艾叶点着一盏天宫引路仙官借予他的长明灯照着,以保黄泉之路上不被恶鬼缠身。
长明灯下,一条无尽黑路空空荡荡,一片墨染,再无色彩。除了些许无害精魂会好奇的跳过来看看这白发仙君,和那由人间思念凝起缭绕百年的挽歌飘荡在空中,与其说这黄泉路上凄冷孤寂,倒不如说颇为优游恬淡,也没什么留恋。
本以为一直这样走下去便就到了,可越往深入,地府阴风也就吹的越凌厉凄惨,吹得他手中长明灯芯忽明忽暗。每当灯芯暗下的一瞬,艾叶才得见身旁原是挤满了匆匆亡魂,摩肩接踵。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一个个失了体魄,缺了几魂,便更是神智不清,面无表情的,自顾自茫然向前走着。
他辨了辨周围人的脸,有白发朱颜的老者,未老先衰的中年,即便饮了孟婆汤还是一副愁颜的女子,甚至不乏些未满垂髫的孩童。待长明灯一亮,便都又消失不见。
艾叶震惊长叹,原来这才是真的迢迢黄泉黑路啊,竟如此寂寥。
人们只身孤影而来,又注定孑然一身而去。
世间再多恩怨纠葛,再重的山盟海誓,只要踏上这条黑路,也便是随着这挽歌,皆尽飘散,悉数化作花肥了罢。
越向前行便越是寒意入骨,艾叶忍不住打了寒战。他微微一愣,自己这昆仑雪山上长大的厚皮大妖都觉到了冷,更别说这些亡魂,该有多冷。临行前那引路仙官还特意提醒了他要多加几件衣服,说这黄泉苦寒,即便是仙人,多半也是受不住的。
他是仗着自己不畏寒,倒没多在意,不想原来这“寒”乃是死人哀气侵骨摄魂,由内向外,并非不见天日的地冻天寒。
他不是,最畏寒了吗……
这无望黑路,独自一人,是怎么走完的啊!
想到这,艾叶不由加快脚步。七百多年日月风霜,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急迫,顺应天命,却不想真倒了这临门一脚,反倒愈发难控颤巍,说不上是冷得,还是紧张,或是忐忑。
等着。我这就去寻你。
七百多年了。转世都不知已经转了几个轮回,早就把自己忘干净了也无所谓。
只要能知晓你现身在哪里,出生谁家,再不叫你受前世这样那样的苦,保你往后生生世世平安喜乐,就好。
阴风肆虐直扑他身上,阻得脚步生滞,睁不开眼。长明灯火也闪得越来越厉害,身旁拥挤着的亡魂鬼影也越来越清晰。有些许敏感的亡魂似乎感受到身旁有温热活物在并行,冷得发僵的亡魂们纷纷不自觉靠近求暖,亦投来目无交聚的眼神。
随渐渐深入,他甚至能清晰感到亡魂撞在身上,挤在人群中摩肩接踵摇摇晃晃。阴气入骨,硌得他每个骨节都在发痛,脚步发虚。忽然身后一个健硕大汉的亡魂莽莽撞撞的冲过来,这下力气可不小,硬是叫艾叶艾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斜斜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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