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潜一边念叨,一边不停地偷瞧,以他一路上对贺飞云的了解,这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写着“果然如此,果然来了”几个大字,显然,对这样的局面已经有所准备了。再加上之前一系列的默许,基本能推断出,贺飞云现下不至于不高兴,更不至于因为他来投奔而发飙。
既然如此,那就造作起来!谢潜的坐姿逐渐慵懒,再逐渐不像样,又到对贺飞云的军帐左顾右盼,到处打量,满打满算,只用了不到一杯茶的功夫。
小桃目不忍视,又苦于无处开口,正如站针板似似的,谢潜却像忽然发现了他,道:“咦?你还不去收拾,在这里摸什么鱼?”
你才摸鱼,你全家都摸鱼!小桃愤而离去,临走不忘恶狠狠地放下了棉帘。一帘之隔,将营地与帐中隔成两个世界,依稀能听见贺飞云的亲卫在来回走动,搬动重物的动静。
这是距离黍郡十里外的西营,也是贺飞云未来三年就任的地方。中军帐自然不会像行路时那么潦草。兵士刚刚搭建好了一边,便是如今他和贺飞云落座之处。另一边则在搭建着更大的、更宽敞的空间,想来会当仪事兼会议之用。
光看这一间,就比谢潜之前见过的小帐篷精致得多,长宽各一丈有三,外层用涂抹了桐油的防水布,内层一层布之外,还再铺一层毛皮保暖。帐篷中除了床铺,另设置了几案、书架、兵器架等一应小家具,条件虽然不如正经的贵家宅院,却也另有一番滋味。
谢潜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比住什么郡守府有滋味,心说,孤进过贺将军寝居好几次了,四舍五入,能算得上登堂入室了吧?
正巧贺飞云也开了口,道:“一下子多了二三十人,宿营帐篷没有多余的,如果不想住行路用的简易小帐篷,就只好与飞鹰军丁挤一挤。你可有异议?”
谢潜大喜,道:“没有没有。有的住就很好了,谁有异议就叫他露宿去。”
贺飞云:“军营不留闲人。所有住过来的,一律参与日常训练,工匠师傅们要帮忙修建防御工事,厨人师傅需负责全军伙食。”
谢潜眨了眨眼,正想说:“难道一路上不都这么过日子的吗?”却被贺飞云下一句打断,贺飞云道:“至于你——”
谢潜连忙回:“孤——那个,孤也可以参与训练的……”
贺飞云冷淡道:“想得美。”
谢潜:“那……”
贺飞云:“你什么都别掺合,专心摆平黍郡,趁早搬回去!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谢潜被吓得一缩脖子,忙答:“好的,没问题,保证完成!”
幸亏小桃提前离场,否则听见谢潜的语气,恐怕要怀疑到底谁是谁的上级了。
借宿一事就此敲定,谢潜也不含糊,出去喊了小桃去交接,又叫来厨子、匠人的负责人,仔细嘱咐一番,尽量找熟悉的、关系好的飞鹰军搭伙,遇事该忍则忍,避免矛盾。几人纷纷答应着分头行动。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开始变暗,进城查探的小袖,也裹着一身的烟火气,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一见谢潜,那脸上沮丧之色几乎满溢而出,开头一句便是:“要命!”
谢潜已经有所预判,便淡定地打发小袖先去吃饭吸尘,直到晚饭之后,众人都安顿下来了,他才点了苟愈、小桃小袖,再加上一个过来支援的王武王校尉,一共五人,在刚刚搭建好的西营议事大帐里分宾落座,才终于向小袖询问起了详细情况。
这时,小袖已经冷静下来了,精神面貌也与刚回来的时候大为不同,便将进城后的状况一一道来。
他将马匹留在了城外,只留一名飞鹰军看守,与另外三人扮作访亲的旅人进入了黍郡。城里,与晋阳城,甚至路过的任何一座村镇的气氛都截然不同,沉寂、死气沉沉。
沿途的房屋破旧陈败,能燃烧的木料、柴草都被拆去,没拆掉的也堆积的尘土,看上去像许久无人居住的模样。越往城中心,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连生活的痕迹都没有了。富户居住的大房子,再无原本的光鲜色彩,门窗、梁柱,能拆的都被拆得干干净净,隔着倒塌的院墙,还能看到,不时有拾荒者拎着工具,在里面寻寻觅觅,砍着剩下的木料。
而到了郡城的中心位置,高门大户的独门宅院,更加荒芜一片,连院墙都被推平,无论原先房屋的构造有多精致结实,如今,只剩下一片惨淡的废墟,只剩下几片浑浊的水池,昭示着曾经的光鲜。
看到这样的情形,即便小袖,也对郡守府不抱太大希望了,不过,或许郡守府的大门比较结实、院墙最高最厚重,所以,只拆掉出了几个能够过人的通道。里面的屋子被拆得七七八八,大半的房子只剩下石头基座,还有一半没拆完的,有不少人在里面拆拆砍砍。
小袖说完了情况,又变得沮丧起来,长长叹了一声。
谢潜托着下巴,拿胳膊肘拐了拐苟愈,道:“军师,你怎么看?”
苟愈板着脸,道:“不怎么看。这鬼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多待了。”他比了个杀鸡抹脖子的姿势,“我的狗命离那个啥就差一步了!”
小桃:“……谁关心你的个人问题了?!”
小袖也才反应过来,气道:“好好儿的你得罪谁不行,偏偏得罪了贺将军,现在怕有什么用,这不活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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