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着恶心,肩头一重。谢潜不由抬眼,却看到贺飞云的手正压在他的肩上,虽然像是不经意而为,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言语或目光交流,但不知为何,那一点点沁入衣衫而来的暖意,竟轻而易举地驱走了盘踞心头的不适感。
台下,狂热的气氛还在持续发酵,一点点地感染着所有信众的情绪。直到巫师享受够了万众瞩目、万众拜伏的殊荣之后,才再次挥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巫师:“我族承受着山神的震怒,在偿还罪责的路途上,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我族失去了那么多虔诚的信奉。多亏了万能仁慈的萨满大神,没有放任我族飘零与遗忘之海,在绝望的冬季降临前夕,指引着预言中的救世主,抵达了我族最后的聚居之地。”
谢潜终于把刚刚忍下去的白眼翻了起来,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清,偏偏挑最艰涩曲折的句子说出来,神棍们根本就没有会好好说话的人!
无论谢潜感想如何,眼前这巫师显然对当众训话非常习惯,他的话音足够洪亮,语速却十分缓慢,既不至于让人疲倦,吐字又非常清晰,可以尽可能让更多的信众听清楚内容。
任六低调地凑近谢潜,压低声音,对谢潜、贺飞云同步翻译。谢潜高深莫测地冲任六一笑,趁那巫师的话告一段落,朗声道:“不用翻译了。”
任六:“大人?”
谢潜:“反正翻也尽是胡说八道。”
任六一怔,慌忙道:“……是小的水平太差,勒墨人的土语实在不太听得懂。要是杨三在就好了,他可是——……”
“嗯。”谢潜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水平不够,那就更不用勉强了。”
他跨步走到巫师身旁,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鞣制牛皮,卷成喇叭状,道:“诸位早上好,诸位早餐都吃了吗——?!”
这句话,经过喇叭的扩音,传的比巫师的训话更远、更广。虽然话中内容没有任何稀奇之处,吐字也有一些生涩、不够标准的地方,但当他说完了这句话,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了同行的陈莽、任六,全都目瞪口呆,惊讶得发不出半个音节来,更别提能给出什么回应了。
谢潜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得意洋洋地向贺飞云的方向抛了个媚眼。小袖、陈莽立刻默契地后退了半步,以免自己不小心被那眼风扫到。
贺飞云稳稳接住谢潜的招,甚至还冲他点了点头。
谢潜心满意足地折回来,冲台下喊道:“怎么,都没吃早饭呢吗?怪不得都有气无力呢!”他娴熟地一勾巫师肩膀,凹出你好我好哥俩好的造型,道,“你们大天的家里啊,藏了不少香喷喷的米糕,大伙要是肚子饿,没吃的了,可以向他讨几块垫垫肚子!”
信众:“……”
巫师被烫着似的跳将起来,甩开谢潜,暴怒道:“谁让你慷他人之慨了!关你什么事!本大天有什么需要藏的!!你这在我家偷东西吃的小偷!简直罪该万死!萨满大神绝不会饶恕你的罪责!!”
第59章 怎会如此
面对暴怒的巫师,谢潜不慌不忙,保持着嬉皮笑脸,单手摊平向后一伸,另一只手则仍旧举着那牛皮喇叭,道:“第一,按大越律法,偷拿财物,价值三百两以下,判仗责;三百两以上一千两以下,判劳役兼杖责;千两以上流刑,罪不至死。第二,我是黍郡的父母官,你呢,是黍郡的庶民,不经我的允许,擅自举行如此大规模的集会,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呢?至于第三嘛——”
手心一沉,谢潜理直气壮地把手收回来,一点也不认为当众向贺飞云讨钱有什么毛病,反而将那刚刚搁在他手心的银元宝亮给所有人观赏,道:“看!这块银元宝至少五、六两重,本官就不称了。”他豪气万千地将元宝丢向巫师,“拿去!下次不舍得请客,就莫要把糕点端出来炫耀!本官不懂你们这里的风俗,竟不知道勒墨族人这般小气。吃都吃了,吐出来你肯定不想要,便拿这些银钱补偿吧!不必找零!”
巫师刚接下银元宝,才听到谢潜开的地图炮,顿时,怒火抬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将元宝狠狠砸向地面,道:“神山圣地,怎么允许你这外人胡说八道,诬赖我们勒墨一族!要不是看在救世主的面子上,老朽早就把你们打出去了!!来人啊!给我——”
他愤然回头,寻觅他刚才叫来的壮丁,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小袖正单手掀翻最后一个站着的打手,拍掉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耸耸肩,道:“你要是指望这几个人,那他们已经都站不起来了。”
陈莽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嫌小袖清理速度不够快,还是嫌巫师发觉的太晚了,道:“就这么几个弱鸡,连热身都嫌太弱!”
巫师瞠目结舌,震惊道:“你你你……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是想对我这个老人不利吗?!在这里的每一个勒墨族人,都不会眼睁睁地旁观他们的萨满大天受辱的!你们……把东西放下!”
谢潜却比他更加震惊,道:“本官还不明白你想做什么呢。苍天昭昭,区区一个庶民,擅自召开大规模集会,还豢养了这——么多的打手,你是何居心?!本官初来乍到,以前的事你们不知道报备,就不打算再追究了,可你,不仅没有悔意,还召来打手驱赶本官,又试图拿这些民众要挟,本官完全有理由治你谋逆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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