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朝点头如捣蒜,不太熟练地用手语比划着谢谢,秦三楚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走了。
她是表演队伍的主心骨,要保证流程顺利进行下去。不多时,替补上场,偃师们回到屏风后,表演了新的曲目,一切顺利,皇上龙颜大悦,百姓们满意归家。
刚刚的小插曲似乎没人记得。
但当天夜里,秦三朝还是挨了一顿责骂。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皇上是仁慈,也确实爱看你演的戏目,你就敢目中无人了?演出耽误片刻不要紧,但皇上最忌讳在赏戏时看到你们的脸,一群不男不女的贫贱戏子,要真是扫了皇上的兴致,长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宦官语气刻薄,手里拿着的拂子几乎要戳到她眼睛里,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他口中“不男不女”的东西。
秦三朝不敢,也没资格委屈,只能默默听着,宦官骂累了,最后扔了句“你就该直接掉进湖里,看不见才清净”,便让他下去领三十大板了。
杖棒打在身上很疼,她咬牙受着,好不容易刑罚结束,正趴在凳子上喘气,就听见宦官继续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命令秦三楚。“皇上说了,你今日关于舞扇的点子不错,下回加到木偶戏表演里去吧,记得是让木偶舞扇,偃师绝对不能从屏风后面出来。”
秦三楚没什么情绪地答应下来,然后,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来。
秦三朝慌忙起身,她不想一天在秦三楚面前出两次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外,长廊里有宫女和她擦肩而过,投来略带好奇的目光。
“喏,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哑巴偃师?”
“不仅哑还聋,似乎人也不太机灵。”
“可不是嘛,今天上元节花船游行,这么重要的日子,她都能失误。”
“这样也能成为皇上眼里的红人?”
“你知道的,皇上就爱看木偶戏嘛,何况她还有个好姐妹,什么事都能给她担着,要我说,这人啊,命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止他,整个偃师族都是撞了大运,才有进宫的福气,我听说他们本来是住在海底的极寒之地,没被冻死都不错了,哪像现在这么高枕无忧,只要摆弄木偶就行。”
“说实话,我最好奇的,还是他们是怎么转性的,难道男女身上的东西他们都有?”
“别说了,好恶心。”
“反正她又听不到。”
秦三朝果然如他们所想,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只是宫女们不知道,她虽听不见声音,却在长年累月的观察里,基本能读懂唇语。
秦三朝没有把这些读到的闲言碎语放心上,从小师父就教导她,像她这样心眼瓷实的性子,不听不说才是在深宫中安然无事的秘诀。
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将木偶摆正,灵巧的双手在戏服上飞针引线,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她长舒一口气,房门却被人粗暴地推开,秦三楚冷着脸走进来,把扇子扔在木偶脚边,恨恨地骂道:“这死太监,真是狗仗人势。”
秦三朝和她自小一起长大,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每天受的憋屈不比自己少,需要适当的宣泄。便好脾气地帮她捡起扇子,又扶她坐下,倒茶让她消消火气。
秦三楚看她背上还隐隐可见杖罚的血迹,也没再撒气,只埋怨道:“你怎么和块木头一样,别人打你骂你都受着?”
秦三朝便打着手语告诉她,“我们本来就是木头做的,以后也会变回木头。”
“自欺欺人!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恨。”秦三楚冷哼一声,“凭什么木偶能在台上光鲜亮丽,而我们这些真正的表演者,却连屏风都不能出来,皇上的确给我们赐了秦和三字作为名姓,但其实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是谁、本来叫什么。”
秦三朝脸上有些迷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楚楚。”
“我不想再演木偶戏了,小朝,我想被人看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秦三楚拉住她的手,认真地问道。
而她面前木讷的女孩却没有回答。
秦三朝是很容易安于现状的人,先前住在海底时,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也习惯了。后来进入皇宫,虽然不用再担心温饱问题,但却被别人视为异类,好不容易再次习惯每日排演戏目,现在秦三楚又提出要改变,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犹豫的时间里,秦三楚失望地离开了。
她提着灯笼,在偌大的皇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默默记下每棵草木每座庭院的样子,偃师们白天不被允许出来,因此只有每天晚上皇帝睡下后,她才能自由一会儿。
走着走着,面前却横空出现一座无比高大的宫殿,比皇帝居住的地方还要华丽,琴声悠扬,无数鳞片瑰丽的鱼在砖瓦与浮云间游动,和她在海底见过的那些供人食用的鱼完全不同,宛如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沿着阶梯走上了顶层。
一个蒙眼的俊美男人正在旁若无人地抚琴,黑缎上那只金色的竖瞳仿佛直直看穿了她的灵魂。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误打误撞遇到了传闻里行踪最为神秘的国师,虽然名字里早就有他留下的烙印,但初次见到本人,她还是慌张地跪下,为自己唐突进入而道歉。
“对不起,叁大人,或许是我和这曲子有缘,听得太入迷,不知不觉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