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颜着实让他这顿咳嗽吓得坏了,不知所措地探出一手,拍拍他的脊背,无济于事,复又胡乱揉一把他的脑壳——但印斟这回咳得惊天动地,半天过去没能止住,连带一双眼睛都给呛到微红。谢恒颜就一直绕在旁边,左边摸摸,右边碰碰,最后将手掌探上印斟的眉心,轻轻一点,猝然惊道:“哇,好烫!”
印斟一边咳一边将他推开:“……不用你管。”
——这时谢恒颜才想起,昨夜印斟冒雨上山,足足折腾一晚上,白天又挨成道逢一顿打,到现在都没能好生歇息。
这会子略微有些高热,确也是预料中会发生的事情。
“你这哪成啊?”谢恒颜急道,“我们去看大夫吧!”
印斟仍是道:“你别管。”
然而那双冷淡的眼睛,却因过度的呛咳生着湿润,泛着薄红,连带整张锋利的面颊,苍白到失色,甚至隐隐约约含有一丝病态的微青。
谢恒颜当机立断,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别说了!走吧,我陪你下山。”
印斟扭头将手抽开:“……不去,没力气。”
谢恒颜:“那我背你。”
印斟额顶青筋一浮:“不用,你走吧。”
谢恒颜再次将他连手腕带胳膊一并揽住,二话不说,便想撑着印斟往背上驼。殊不知傀儡那么小点个子,足比对方矮了块大半颗脑袋,这会儿背人不成,反被印斟又扯又拉一路赶到祠堂门口,最后大手一挥,干脆将这傻子傀儡朝门外狠狠推了出去,说:“你走,我累了。”
谢恒颜站在门槛旁边,委屈巴巴道:“我能背动的,之前还背过小绿姐呢!”
印斟冷冷看他:“……”
谢恒颜小声说:“病不能拖,你让我试试。”
印斟反手将大门一关,道:“……那你去背小绿吧。”
谢恒颜:“等等,不是……”
这和小绿又有什么关系?
“印斟,喂,开门!”傀儡一头雾水,站在门前嘭嘭嘭地捶,“开门啊,你这是准备做啥?”
印斟与他一门之隔,许是因着方才咳嗽的缘故,声音都是闷哑的,听来不是那么高兴:“……你好吵。”
于是谢恒颜愣着又捶了两下,声音越捶越小,一直待到最后,终是渐渐安静下来,没再制造半点杂音。
而印斟靠在门后等了一阵,等到外头彻底没声儿了,这才悄然伸出一手,将那破门缓缓拉开一条细缝……
然在此时,祠堂门前已是大片空阔,只剩石阶上方一串湿润泥泞的脚印。
——傀儡没了踪影,也不知一人溜去了什么地方。
印斟扶着门框出去瞄了两圈,没能找见,偏那干涩一晚的喉咙因着高热袭来,此时正火辣辣生出一阵刺疼。他身子底一向不算太差,许是近来过于忙碌所致,偶感一次风寒,便觉头晕目眩得厉害。
至于那只闹人的傀儡……说溜便溜,转眼跑得比兔子还快,印斟也没力气再进山去寻。他倚在门前站了半晌,后又转身回了祠堂,找处小角落坐着,开始闭目养神。
然而心里不知怎的,那叫一个堵啊……像是活活生吞进了一把石头。
——三天时间。
当真不如跳进河里淹死算了。
印斟单以手掌遮住天外一阵白光,此时只觉浑身乏力,正凉飕飕地泛着股冷。唯有头脑是微微热着的,意识也跟着有些许混沌……满脑子都是成道逢那张铁青的老脸,阴鸷而又狰狞,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陌生可怖。
印象里的成道逢,鲜少会露出那样扭曲难言的表情。
老人素日里头脾气极差,这点所有人都知道——但此番硬推印斟出面做挡箭牌这件事情,却独独是他始料未及的。
成道逢分明能有无数种稳定局面的方式,可他偏偏选择了最极端最伤人的那一种。
反正自那日因黎海霜之事,与印斟发生过数次争执,师徒二人间的间隙,便因彼此的怀疑猜忌而不断撕裂扩大,如今已到达无法顺利合拢的地步。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印斟不清楚,他靠墙角里想了又想,到后来委实太累,竟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许是因着一夜未眠过于疲惫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难得踏实,梦也没做上两场,待到后来意识太沉,竟是硬生生被一股子热意惊到半醒。
睁眼时额顶出了一层薄汗,面前隐约有道人影晃动,印斟揉开眼睛朝外一看,只见谢恒颜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口小锅,彼时正热着,自里幽幽飘出微许米粥香味,而他本人则挽高袖管,坐在旁边慢悠悠地扇着小火。
印斟下意识里动了动手脚,没能挣动,仰头时发觉身上围了足有两大层棉被,层层至少得有一指之宽,而给他盖被子的某人……约莫还担心他冷,偏又在两层棉被的基础上,又硬添了一层毛毯——这回印斟躬身躺在里头,像是牢牢实实裹了身茧,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束手束脚,一时动弹不能。
然这会儿谢恒颜还背对他坐着,两手托腮,眼皮子打架,时不时伸个懒腰,再打个哈欠,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后那位,此时是如何憋屈一副模样。
印斟缩在棉被里按捺一阵,原想看看这只傀儡究竟何时能够醒神……直到后来忍不住了,伸手到袖里,掏出半张符纸,揉成一团,“嘭”的朝那二愣子后脑勺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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