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印斟卡壳了, 冷不防被这傀儡戳中心事,一时骇得有些心烦意乱。谢恒颜却在旁冷哼一声,转身便朝门外石阶上走,印斟问:“你干什么去?”
谢恒颜脚步一顿,沉默半晌,闷声说道:“我……我要同你绝交!”
印斟差点没能听清:“绝什么?”
“我说你这人……真的好生奇怪!”谢恒颜咬牙切齿道,“对你好也不成,坏也不成,你心是铁王八做的,捂都捂不热吗!”
印斟:“……”
谢恒颜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到最后又原地蹬了回来,伸手往怀里一掏,白花花的小碎银揉一把全扔进印斟手里,道:“这个给你,就当是那什么……分手费了,免得你说小爷我白嫖。”
印斟低头看他,只觉有点无语。
“还有还有。”谢恒颜动手把外袍拽了下来,“衣服也是你给的,我不要了,都还给你!”
印斟说:“……你怎不把裤子也一起脱了。”
谢恒颜怔在原地,定身片刻,忽然埋头伸手,委屈巴巴开始解裤腰带。
印斟终于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去拽他:“你别脱……喂!别真脱了。”
然而待谢恒颜回头过来,偏是屈辱到泛红的一双杏眼,攒着水光,似有眼泪挂在眶里反复打转,却硬要憋着,不肯叫它往下掉出一颗。
印斟霎时像哑火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字半句。
谢恒颜慢吞吞道:“我……我要生气了!”
却在开口出声的短短一瞬间,印斟注意到他嘴里原该有的两颗小尖獠牙,此时独只剩下孤零零的一颗,正伴随嘴唇的张合幅度起伏不断,瞧来甚是古怪而又寒酸。
印斟当时第一反应,脱口便问:“……你牙呢?”
谢恒颜:“……”
印斟扯了扯他的嘴:“牙呢?”
谢恒颜眼神黯淡,倏而从喉咙里呜咽两声,随即再次偏头,心如死灰地说道:“卖了。”
印斟心头阵阵狂跳:“什么?”
谢恒颜负气将他一把推开:“都跟你说卖了,还老问个没完,有意思吗?”
印斟僵滞片刻,终忍不住继续问道:“等等,你说你……卖五十两银子,是指卖的这个?”
“干什么,瞧不起啊?小爷一颗长牙堪比稀世珍宝——比你那破神像金贵多了!”
谢恒颜愈想心里愈不痛快,傀儡的獠牙代表什么?那可是素日里头与人搏命用的,锋利程度足以胜过任何一柄绝世好剑!
可谢恒颜好生生一颗宝贝獠牙,拿去贱卖换了五十两银子,回头还要被他印斟说是“不知羞耻”!
他才不知羞耻,他们璧御府所有人都不知羞耻!
“不说了,我跟你绝交。”
谢恒颜气鼓鼓地跑出门外,见印斟还在后边跟着,恼意陡生,干脆把门一拉,自认为凶狠霸道地瞅着他,说:“不准跟上来!”
话没说完,便被印斟连头带脚一并朝里拐了回来,抵在门板边缘,伸手直接按上他温软的唇缝。谢恒颜顿时惊恐,喉咙里不断发出类似警惕的颤音:“……你做什么?”
印斟说:“看看。”
“看个屁……唔……啊啊,你……”
正开口间,印斟已顺势捏住谢恒颜一边微微凸出的獠牙,继而将他小嘴整个儿掰到最开,近距离观察与之相对称的另一边牙槽——果然那头的小尖牙已经空了,且人为断裂的痕迹非常明显,八成是这傀儡情急之下自己拔的,手法简直拙劣到令人窒息。
印斟骤然见得此处,却是无端松出一口老气。心里有块巨石终于着了地面,与此同时替代而来的,又是另外一种好笑又心酸的情绪。
印斟也不知为何,会莫名感到一阵轻松释然——那时当真没能忍住,竟就这么在谢恒颜面前轻笑出声。
那也是谢恒颜第一次看见印斟笑。
不得不说,有些人生来不乏良善温情,因而微微笑起那一瞬间,连带骨子里都会透着微许不言而喻的和缓低柔。
谢恒颜委实被印斟笑的愣了,目光霎时软化,偏又不由自主在脑海深处,忆及某位有着同样笑容的故人……
直到半晌过去,方是勉力回神。谢恒颜眼尾下垂,面带红晕,旋即不甘而又愤懑地道:“笑什么啊……”
“有什么好笑的?”
“都说了我在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
*
秋时夜深,晚风渐寒。
祠堂门前一众石匠用过饭食,扯开嗓子畅聊一番,便各自在廊外打了几床地铺睡下,不多时响起阵阵刺耳绵长的鼾声。
而在祠堂内间,神像后方薄帘遮掩的小拐角处,燃有两三盏昏黄烛灯,彼时照亮窗下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正哗啦哗啦发出数道细微声响。
这会子谢恒颜就干巴巴地坐在一旁,挽高裤脚,光着俩脚丫子泡进水里,由印斟给他轻轻托着,不时以两手有力地来回按揉。
傀儡一双小脚生得如玉般白,十根圆润的脚趾微微蜷着,如今搁在印斟掌心,正带有几道显而易见的伤痕。
印斟原以为谢恒颜走路打颤,多半是因着做了某些难以启齿的风流滥事……眼下才知他是近来走过太多山路,一对小脚丫子早已磨至泛红泛肿,平日就只抬腿也会骇得酸痛难忍。
至于那从天而降的五十两银子……印斟权当是自己思想龌龊,活生生将白的描成黑的,还能描得这么下流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