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傀儡那双木制的肩臂,虽说生得柔弱秀气,于拉弓满弦之时,偏是一种由内而发的强稳姿态——一时之间,反倒生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震撼力量。
这一回的印斟,忽又没由来地盯着看了许久,甚至久到有些不自觉的失神。
直到谢恒颜手里的木箭和着鸡蛋一起,“嗖”的一声——划破长空,穿过漫天无数阴沉的卷云,远远消失在整座海岛的另一头。
“啊啊啊,飞出去了!”谢恒颜兴奋地大喊,“印斟,快召箭呀……别发呆!印斟印斟印斟!”
印斟适才回神,忙是应道:“知道了,不用喊那么多遍。”
——其实硬要说来,他们试验的过程非常简单,基本不存在什么技术含量。到头无非是想借由这类方式,确认是否所有“幼胎”形态的生物,都能成功穿越海域外围一层坚固的屏障。
将近数十余年来,几乎所有的船只及活人,都在海岛周围反复不断地打转,唯有一次成功逃离这片海域的,则是当年穆家夫妇带领的那艘大船。
……而再往后,便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沉寂过程。期间岛内的人收不到任何相应的回音,岛外的人也就此销声匿迹,所有的讯息如同石沉大海,再寻不到一星半点遗留的踪迹。
所以就目前来看,能单独拎出来的线索少得可怜,且大多还有种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一个是孕妇腹中的幼子,十月怀胎,其规律不受岛内环境的影响。
另外一个,就是印斟捡回那两片不曾见过的蛋壳。
再说谢恒颜能把“幼胎”和“鸟蛋”两种生物联系到一起,不得不说,身为一只傀儡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得可怕。
当然印斟也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
谢恒颜本身的臂力可观,一支短箭离弦飞驰,可以直抵普通人远远无法预估的位置。
届时若木箭连着鸡蛋一起飞出去了,最终施术召回,却迟迟见不着鸡蛋的影子——那说明谢恒颜的判断八成没错。蛋很有可能不受限制,独自朝前,直接越过了海域外的那层屏障,飞往岛内众人根本出不去的地方。
而木箭如果连着鸡蛋一起回来了……之后不必多说,他俩基本可以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除非谢恒颜真去抓个怀孩子的姑娘过来,挂在箭上,再连着一起射到海岛外头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印斟回头见谢恒颜一脸激动不已的表情,自己也不免多了些紧张。随后将符纸与墨汁拿出来,印斟深吸一口气,对谢恒颜说:“……那,我召了。”
“嗯!”谢恒颜难得严肃地道,“你召吧,不管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印斟不再看他,继而垂头下去,单立起一指,沾了些墨汁,于符纸上粗略绘过数道,时而深,时而浅,多是谢恒颜无法读懂的复杂咒文——待得那最终一笔,沉沉划过纸面,印斟猝然落指,即刻顿住所有动作。谢恒颜适时扯开嗓子,在他耳畔喊道:“出来吧!什么都没有!”
印斟拧眉道:“你别一惊一乍!”
后只见得掌心光芒大作,纸间深浅墨痕如龙飞腾游走,很快于那空无一物的纸面上方,冒出一样极为眼熟的物事!
谢恒颜惊呼道:“那个是……”
印斟:“是什么?”
——两人把召回的东西捧来一看,顿时骇得一阵瞠目结舌。
谢恒颜崩溃道:“为啥回来的会是鸡蛋啊!”
印斟也是一时的无语。他将那圆溜溜的玩意儿捏回到手里,看颜色看模样,反正不管怎么盯着细瞧,都是鸡蛋没得跑了。
但这状况……委实有点不好说明。
“幼胎”连箭一起发射,最后箭是没了,而作为最关键的胎却没能飞出去。
“所以箭呢?”谢恒颜简直傻眼了,只能去问印斟,“喂,箭呢?”
印斟道:“你的蛋有问题吧。”
“你的蛋才有问题!”谢恒颜登时急了,再次夺过木弓,极是利索地道,“那颗不要了,换另一颗来!”
印斟感觉他又要跳脚了,于是道:“你冷静点,不要着急。”
“这这这,怎么可能啊!根本不可能!”谢恒颜语无伦次地道,“不管怎么着,回来的也不该是蛋呀!”
印斟道:“万一那箭刚好也带着怪力呢?”
“没有那个万一!”谢恒颜二话不说,抓过印斟手里另一颗蛋,紧紧系在木箭尾端,毫不犹豫地道:“帮箭画符,快!”
“……”印斟无奈扬起手,缓缓在箭尾动笔,“你真是……不懂你在急什么。”
“以后你就懂了。”
谢恒颜眯起杏眼,单手拉弓,将那细弦重新紧绷到极致。
印斟还待问些什么,但只听得“嗖”的一声,木箭再次破空而出,同时夹带着谢恒颜无可消减的焦灼情绪,迅速飞向了大海与天空相接连的地方。
彼时漫天席地的白雪,覆盖着整座浅滩与海岛,村庄与树林。
呼啸的海风时刻不止,甚至冷到刺人骨髓的地步,印斟脱下外袍给谢恒颜罩上,原想先喊他回家烤火,然谢恒颜狠命攥着那张被拉扯到变形的木弓,呼吸急促,手脚却是冰凉麻木的,始终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是方才用力过猛的缘故,他只觉头脑传来阵阵乏力的晕眩——但谢恒颜丝毫没有在意,只抬手揉了揉眉心,转头对印斟道:“召……召回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