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斟低头看那物事,心陡然便沉了下来——很显然的硬木质地,摩挲起来尤为光滑,十有八九是支撑傀儡四肢的重要关节。
“谢恒颜?”
印斟蹲下身,只觉心脏在烈火灼烧当中疯狂跳动,某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迫使他选择性目盲,几乎不愿,或是不敢,去正眼看在地上的傀儡。
然而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偏头便能瞥见那道熟悉的身形。他原该是像往常那般,活泼欢快地又蹦又跳,嬉皮笑脸扑进印斟怀里撒娇。
可当印斟来到他身边,试图轻轻握起那双总是冰冷的小手,却发现傀儡是真的不会动了。
没有笑脸,没有回应,他现在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全身脏污,沾满泥土灰尘粗布麻衣,以及手脚破碎扭曲的关节,多处泛有狰狞可怖的青紫。
——谢恒颜一直非常怕冷,习惯将里衣外袍穿得很厚很厚,硬裹成一颗溜圆的毛球。若单从外表来看,都已摔得如此严重的地步,很难想象他内里脆弱的脏腑……会伤到怎样一种程度。
此时此刻,印斟就贴在傀儡身旁,一言不发地蹲着,喉咙干涩,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本来想喊喊他。
后来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是傀儡,他是根不会动的木头。所有生命的来源,全都依靠业生印的存在,作为目前单一的支撑。
印斟只学过如何降伏妖类,却从不知道该如何为妖类疗伤。
哪怕微不足道的小病也好。偏他空有一身强悍本领,纵是无人匹敌,将来能够走遍天下,除妖救世——也断然救不了面前无力动弹的爱人。他只能与周围大多数的村民一样,手足无措地盯他看着,却完全无法付诸任何行动。
“你他娘的,还傻蹲着干什么,看戏啊?”
乌纳一记大嗓门陡然炸开,继又猛地推开人群,自印斟身后高声喊道:“你不是最爱他吗?赶紧的,救啊,摔着哪了?你就这么瞪眼瞅着,能把人给瞪醒吗?”
言罢大步上前,几乎是想也不想,两手捉着谢恒颜的后腿,眼看就要将人扛到肩上——印斟事先反应过来,猝然起身,一把将乌纳手臂打开,凌厉出声喝道:“别碰!”
“嘶……”乌纳两耳直嗡嗡,顿时吓得魂都飞了,“你疯了?人都摔成这样,还不抬回去歇着?”
“不,能,抬。”
还是陈琅聪明,从始至终跪在原地,任由谢恒颜往他膝上躺着,权当自己是个垫子:“他,摔,到,关,节。碰,就,会,散。”
乌纳愣道:“什、什么?”
“他不是普通的妖……是木身傀儡。”印斟哑然低道,“不经摔的。”
“还有这种金贵妖物,摔都不能摔的?我原来听都没听过。”乌纳瞠目结舌道,“怎么好好的,就摔成这鬼模样了?”
陈琅顿了一顿,面上现出犹豫之色。旁边有村民见他开口困难,索性帮忙说道:“还能怎么摔的?这小妖怪上了屋顶,大概是想晒鱼晒肉吧,那么高的地方,人滑一脚都能摔死……你说这木头上去,能不砸个稀巴烂吗?”
“你说什么?”印斟难以置信地问,“他上屋顶干什么?”
“晒鱼晒肉啊……”
此话方出,一旁乌纳蓦地闭嘴了,轻咳两声,完全不敢再说话。印斟却像被人兜头给了一拳,愣生生蹲在谢恒颜旁边,捏着他冰凉的小手,一时间心脏都跳到麻痹了,满脑子全是乱七八糟的杂音,什么沾点喜气,图个吉利,挂久会越晒越香云云……这些话,全都是谢恒颜说的,言犹在耳。独那一刻,印斟感觉自己成了个聋子,他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好颤抖着声音,又不确信地那村民道:“你……你再说一次。他上屋顶……是要干什么?”
村民看他也是可怜,便耐着性子,把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他上屋顶,想晒鱼晒肉。结果脚底打滑,不小心摔下来了——这样说,够不够清楚了?”
“那……肉呢?”印斟僵声问。
“在这里呢,都摔散了,只捡回来几串儿。”后有人将鱼肉捧上来,同样摔得七零八落,大多沾上了草屑和泥土,“瞧这脏的,有些都爬进了虫蚁,已经不能吃啦……”
殊不知印斟真正在意的,并非那腌鱼腌肉完好与否——而是打心底里,根本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理由!
简直太可笑了,说出来他都不敢相信。那些鱼肉,原是谢恒颜挂到他脖子上,叫他拿回家里去晒,而结果呢?印斟非闹小情绪,揪着那点字眼不放,两人你来我往地折腾半天,最后谢恒颜说,肉还是让他挂木屋顶上,免得乌纳老在上头抽旱烟。
所以说,这“福气”到底落到了谁身上?
这一回的印斟,是真的傻了。他盯着手里那几串脏鱼肉,恨不能现将它们挂得满身,老老实实的带到家里去,碰也别让谢恒颜碰。
众人俱是面面相觑,围站在相隔不远的地方,见印斟迟迟不肯说话,都以为这厮伤心成疾,八成该是疯了。
而事实上,印斟确是要疯了,并且无药可医。
他忍不住回眼去看乌纳,乌纳的心思却不全在这里。周围正是吵嚷混乱,这位当爹的优先能想到的……还是他那形同妖魔的宝贝女儿。
“喂,人和肉都摔成这样了,老子的女儿呢?”乌纳咆哮着道,“女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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