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谢恒颜近在眼前,印斟反像是无话可说。他用去很长一段时间思考,又用去很长一段时间做出反应——而到现在,伸出手触摸到的,仍是谢恒颜冰冷的,不带半分温度的侧脸。
谢恒颜在他面前,心虚地垂下了眼睛,目光中的躲闪与逃避意味清晰分明。
“你没什么对我说的?”印斟问。
谢恒颜:“我……”
抬眼时,印斟正不动声色盯着他看,谢恒颜立马又低头下去,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个……我……我……呃……我去帮你煮好吃的!”
说完拔腿就要开溜,印斟却在他身后喊道:“慢着——回来!”
“我……错了!”
谢恒颜噗通一声,弯腰跪倒在印斟脚边,同时扯开嗓子,浑身仿佛筛糠似的发抖:“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自作主张,惹你伤心生气……还差一点把你弄丢,我真的错了,对不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要杀要剐,随你痛快,呜呜呜呜……”
然而印斟方抬起手,谢恒颜立马狗头一缩,一咕噜滚到旁边去了——果然又是这招,印斟算是将他完全看透了。素日里但凡做了什么错事,这傀儡便挂着鼻涕眼泪,缩在印斟面前一心求死。但事实又是怎样的?他就掐准印斟心软这一点,每到这时,卖点可怜便能蒙混过关,到头来依然还是死性不改。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谢恒颜凑往他身前,可怜巴巴地说道,“我只是不愿见你枉死,本能就那样做了——不管怎样,哪怕由我一人没了都好,绝不可以让你出事啊……”
“我当时是如何说的?”印斟一把扯住他的领口,眼神在瞬间冷得像冰,“要死一起死,倘若你死了,我绝不可能独活!”
谢恒颜双目紧闭,犹自拧眉道:“我是想着,就算没了我在,你还会有师门……什么的,哪里想到……”
“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全都算计好了?”印斟沉声道,“之后我说什么,你压根没准备听,更不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如何!”
谢恒颜哽着嗓子,勉力呜咽道:“考、考虑了啊,我不都……跟着你走了?若不是后来那场大浪,我……”
“……”
印斟已不想同他继续理论,两人间的想法原就不在一条线上,印斟说了什么,谢恒颜压根不听,那便更不必提最后听懂与否。
反正从始至终,谢恒颜一颗歪木头脑筋,永远只挂念他自己在意的事情——不论印斟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只傀儡都能全然置之不理。
所以说到底来,他们彼此之间,又能算得了什么?
印斟刻意别开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保持着沉默。谢恒颜见他这样,却多少有些慌神了,一双杏眼尚还挂着两滴眼泪,整个人却呆愣愣的,不敢继续往前,又不愿后退半点,仿佛生怕印斟再也不肯理他。
偏生印斟这会正恼着,一回眼见着他的呆样,登时怒从心起,一手伸去捏过谢恒颜的侧脸,这一下掐得他满眼泪水顺着颊边不住地淌。谢恒颜自己不好受,印斟也看得心里难过,到如今久别重逢这么些天,他们还能活着再见到彼此,不得不说也是某种形式上的命定。
印斟狠狠掐了一记谢恒颜的脸颊,方长长叹一口气,正准备松手的间隙里,谢恒颜却抓过他的手腕,哑着声音小心问道:“你生气了……不打算认我做媳妇了吗?”
印斟还没回答,谢恒颜却蹭过来,泛红的眼眶闪着眼泪,脱口对他说道:“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不要丢下我!”
印斟沉默了片刻,大概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张开双臂,将这只不听话的傻子傀儡捞进了怀里。
“我还不是……”
印斟抚摸着傀儡软软的头发,低声说道:“只有你了。”
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谢恒颜把脸埋在印斟温暖的怀抱里,用力呼吸,到这时幸福充足的感觉终于一点点地涌了上来,谢恒颜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不论往后发生什么,他也不要同印斟分开了。
*
傍晚时谢恒颜回了趟酒馆,煲了一锅热腾腾的骨头汤上山。印斟部分伤在脊骨周围,摸起来肿好大一片,两人又没把握去看大夫,于是谢恒颜只能准备好吃好喝的,暂拿来给他修养一阵,等差不多能下山走动的时候,再做下一步决定。
他们在距离神祠稍远处的大树下,搭了一顶遮风避雨的小草棚,外加一块大石头挡在山路前遮掩,遂寻常人来时,一般难注意到石后晃动不断的两道人影。
于是乎,小两口便缩在此一番咫尺方寸之地,就像当初还在璧御府时,印斟被赶来修缮神像的那段日子一样。谢恒颜借树枝点燃火堆,煮了好些香喷喷的饭菜,虽说大多都是现摘来的各式野味,倒亏得傀儡一双能下厨房的巧手,纵是路边捡来的石子也能烹得四处飘香。
印斟大爷似的靠坐在一旁,时不时伸手过去逗人两逗,谢恒颜自知理亏,也不曾与他如何计较,只逗恼了回头狠狠咬一口,小獠牙蹭在印斟手指上,一啃便是一排整齐的牙印。
末了,两人贴在一块吃饭。印斟人正伤着,胃口不好,碗里全是捣烂的米糊,谢恒颜近来倒是变化不少,自打腿伤渐愈了,每日饭量也在不断增加。
印斟也好奇他那瘸腿如何好的,赶着吃饭空闲的间隙,有意无意问了两道——不想谢恒颜却支支吾吾的,问半天也问不出半点名堂,最后还是印斟冷着张脸,硬下声音与他威胁,谢恒颜这才拧着眉头,把小绿救助他的事情,一股脑全给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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