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算独特的见解,肃柔道:“县主说得很对,没有雕琢过的花,就像开蒙前的孩子,无忧无虑,向阳而生。然而自由虽自由,缺了管束,长得没有章法。没有章法就杂乱,杂乱便生贼枝,这样东一簇西一簇地胡长,还美吗?”言罢又笑了笑,“我觉得花就如人一样,寒冷的时候,种子在土里蛰伏着,等到阳春一来,就热热闹闹地盛开。花期那么短,趁着最美的时候供人欣赏,比开在角落孤芳自赏好。所以我们用一双手来雕琢它,让它或美得疏淡孤高,或美得盛气凌人,摆在屋子里妆点心情,看见它就觉得高兴。”
好奇怪,有的人偏有这种神奇的手段,能通过三言两语,勾起人对无趣事物的兴趣。县主听了她的描述,霎时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转变一下看法,有时候太过无拘无束,可能也不是件好事。
肃柔做人有宗旨,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尽心尽力做好。取了丝带来,高高将袖子绑起,帘外的日光在矮几上投下一串斑斓的光点,那白净的手腕就在光影中往来忙碌,衬着花叶,愈发显得青嫩无暇。
县主在一旁捧腮看着,发现看插花并不在插花本身,也在过程,在人。
“上回县主提过,教席嬷嬷把花插得缤纷,今日我也给县主插个隆盛篮吧。”肃柔慢悠悠地说,将一个带着提梁的花篮放在面前,往篮中放入了花泥,从一堆花中挑出两支五针松来,略加调整,一高一低插了进去,“这隆盛花篮,是四司六局⑩中排办局常用的插花手法,以色彩艳丽,枝繁叶茂见长。但花团虽繁盛,主从却分明,比如咱们这个花篮,以松作使枝,珍珠梅做客枝,牡丹为主花,如此层层递进,将花底韵脚填满……”
她低着头,那纤长的脖颈拉伸出曼妙的线条,轻声细语间,一只圆满丰盛的花篮,在她手中慢慢呈现。
隆盛花篮,县主以前当然也见过,之前家中有宴会,就请排办局妆点,一车车地往家里运送。数量过多,当然就欠缺了美感,不如这现插出来的鲜活。
县主看了一阵子,摩拳擦掌,很有大显身手的兴致。于是肃柔便让到边上,另让女使取了花篮来供她练手。结果看着那么容易的布排,到她手里却变成了四不像。
县主很挫败,“我手笨,跟着学都学不好。”
肃柔看着这张牙舞爪的一篮花,违心地说:“初学都是这样,县主已经插得很好了……至少这花色的搭配很高雅。”
高雅吗?县主看看篮子里插得笔直的白色芍药和紫绣球,觉得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她一句夸。
当然,接下来还是要她手把手地传授,这里须得高矮错落,那里又得稠密有度,等调整了一遍,就大概可以看出一点雏形来了。
县主很高兴,转动提梁看了又看,大手一挥,“送到我屋子里摆着。”
不过这里头的功劳有张娘子一半,不大纯粹,所以决定自己重做一个,请张娘子在边上偶而指点。
因为入了门,手上的确也娴熟了,于是边插边闲聊起来,问:“阿姐,过几日的金翟筵,你参加么?”
肃柔原本也打算问她呢,恰好她先提起了,便道:“昨日我祖母叮嘱过我,说一定要赴宴……县主呢?”
县主一本正经地摆弄着花枝,嘴里应道:“我可不去,到了那里被人相看,弄得我浑身不自在。”说着转过头来,对肃柔眨了眨眼,“只有急着挑选好门第的姑娘,才去参加那个金翟筵,阿姐不用愁,我都替你瞧着呢,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肃柔不由发笑,这样的话从年轻的县主口中说出来,实在带着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你怎么知道我将来会大富大贵?”她打趣问她。
县主狡黠地一笑,“我当然知道,阿姐要是不信,就等着瞧吧。”说罢又嘟囔起来,“我管你叫阿姐,你却一口一个县主,难道是不愿意和我深交吗?”
肃柔忙说不,“我只是怕唐突了县主……”这话引得人家愈发不高兴了,也只好妥协,“那往后,我就叫你素节了。”
素节说“这才对”,手上修剪花枝,修剪得兴致盎然。这回果然精进了很多,客枝拧出了曼妙的姿态,也懂得以主花来点题了,最后完成,比着手说:“阿姐快看,这个插得怎么样?”
肃柔很实在地夸奖了她一番,“你是我见过学得最快,悟性最高的。这花篮只要再加雕琢,就能媲美排办局的手艺了。”
也就是说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素节还有些孩子气,一高兴就吩咐女使:“快把这个送给阿娘过目。”一面对肃柔道,“原本阿娘是要来看我学插花的,但今日来了贵客,抽不空来了。”
她说起贵客的时候,眉眼弯弯笑得很有深意,肃柔不查,只是随口应了声,让雀蓝取了一只梅瓶放到矮几上,“先前咱们插了隆盛篮,接下来就试试最简单的。这里有一枝棠棣,你觉得怎么安排才妥当?“
怎么安排?不就是放进瓶子里吗……素节投壶一样,随手往里面一投,才发现梅瓶太高,棠棣太矮,就像靴子里插了支鸡毛掸子,没有任何美感。
肃柔见她愁了眉,便探手给她做示范,“花枝不够长,或是瓶口太粗,就得借助横撒。”取过花剪,剪开了棠棣的枝干,撅了一只竹签横嵌进去,再放进壶中,竹签两端抵住瓶壁,就已经将花枝大致固定住了,再略加调整,口中喃喃道,“梅瓶插花,讲究的是‘清’且‘疏’,花枝有屈曲婀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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