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的心境和先前肃柔的一样,不知该恨谁,忽然发现怨怪的对象也是有苦衷的,一面懊恼一面愤愤,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顿了顿,太夫人又问她:“去你爹爹坟前打卦,他也一道去么?”
肃柔说是,“好不好的,当场就见分晓了,若是爹爹不答应,咱们再想办法退亲。”
太夫人缓缓点头,略沉吟了下道:“打卦这种事,只可作为佐证,也不能尽信。”
肃柔明白太夫人的意思,相比将来杳杳没有着落的前程,反倒是成全这门婚事,对她更好些。
从岁华园辞出来,一夜辗转反侧做了好些梦,第二日强撑着身子去了了园,进门就见婆子捧了一把伞过来,轻声道:“二娘子,这伞可是昨日官家落下的?”
肃柔一看这内造的绢面,就知道必是官家的无疑,自己接过来收进内室的柜子里,回身见贵女们都来了,她仍是如常教习。等课罢告知她们明日自己有事,大家不用来,众人应了,难得有一天松散,其实也都很高兴。
晚间回去,蕉月已经准备好了蜡烛纸钱等,自己再三检点了东西,确定无误了,才放心进去就寝。
翌日去太夫人那里回了话,一切收拾停当出门,本以为总要等上一阵子,正打算派个人去嗣王府传话,走出侧门小巷,却见他已经牵马在门前候着了。
没有打发人到门上通禀,只是一个人站在道旁等候,大概等得太久百无聊赖,低头拿足尖搓着地上石子消遣,那模样倒不像一个正经八百的王爵,像等着友人出门踏青的年轻后生。
肃柔叫了声王爷,他才抬起眼来,见到人便笑了,“我刚到不多久,你就出来了。”
可是看看他脚边那个小坑,凹下去总有两寸,才来就刨了这么深的坑,要是等上两盏茶,岂不是人都能钻进去了。
肃柔只作不察,问:“王爷早上用过了么?”
他点点头,又犹豫地摇了摇头,最近他惯会用这样的手段,越是装可怜,她就越心软,心软了才好说话,才会展现女孩子柔情的一面。
肃柔无可奈何,从篮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他,里面有乳糕和蜜煎,只道:“王爷垫垫吧。”自己转身登上了马车。
他捧着油纸包愣了片刻,忽然说:“外面好热,我不想骑马了,还是一同坐车吧。”
肃柔想了想,便打发付嬷嬷,“给王爷再预备一辆车吧。”
想蹭车的愿望没有达成,因为肃柔身边那个没眼色的女使已经坐下了,他不由有些失望。但去时不行,回来可以见机行事,因此并不气馁,顺从地坐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爹爹的坟地在瑞石山附近,朝廷给有功之臣修建了忠义园,距离先帝的厚陵不足百丈,也算是恩赐随葬。肃柔坐在车上往前看,远山远水笼罩在一片云雾间,今天日头并不毒,早晨起来就淡淡地,说不定午后会有一场大雨。
马车慢慢前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方到忠义园。一行人下车后往深处走上一程,才到爹爹陵前。今年清明时候家里人来祭拜过,但也只几个月光景,坟头的青砖缝隙里又长满了草。肃柔趋身去拔,赫连颂也跟着一起动手,两个人亲自将草除尽,也算对亡人的一片孝心。
付嬷嬷和雀蓝将祭奠的一切铺排好,肃柔命她们先退下,自己跪地磕了头,虔诚道:“爹爹,女儿看您来了。最近发生了好些事,爹爹在天上应当都看见了。女儿今日来,是想讨爹爹一个主意,女儿婚媾听取父母之命,请爹爹示下,是否准许女儿和嗣王的婚事。”
她取出一对筊杯,那是月牙形状对合起来的两瓣木片,祝祷之后视其俯仰,断其吉凶。
合掌拜了拜,心中暗憋上一口气,松手让两块木片落在地上,仔细一看,两阳朝上,赫连颂不懂其中玄妙,立刻惴惴问她:“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肃柔面沉似水,垂眼道:“两阳是预兆不明,两阴是不答应,一阴一阳才是大吉大利。”
赫连颂这辈子就算在朝堂上,也不曾像现在这么紧张过,虽然他闹不清什么阴阳,但知道这筊杯一正一反就是答应,于是紧盯着第二次落下的木板,奇怪,居然还是两个阳面朝上。
外面刮起了风,天色也阴沉下来,肃柔心下惨然,料想爹爹心里应当也很挣扎,不知应不应该答应这门婚事。
她又将筊杯合进掌心,“这是最后一次,一切全凭爹爹做主。”
如果再没有决断,对赫连颂来说并不是好事,他唤了她一声,“这次让我来吧。是我要迎娶小娘子,来问过侍中大人的意思。光是小娘子占卦,大人看不见我的诚意,也让我说两句,届时大人答不答应,我都认了。”
肃柔闻言,把筊杯交到他手上,看他合进掌中向上叩拜,正色道:“当年是大人救了我一命,这些年我一直不知怎么报答大人的恩情。如今我年已长成,二娘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求大人准许我们的婚事,让我替大人照顾二娘子一辈子。”
屏息凝神,他将双手举过头顶,两手松开时“啪”地一声,筊杯坠落在地上,居然是一阴一阳。
他霍地蹦了起来,“岳父大人看见我的诚意了!”
肃柔长出了一口气,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心境,爹爹准了,将她许出去了,大概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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