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却因言官驳议不断,才不得不表面疏远关雎宫。倘若这段时间他仍然与她亲近难分,只会让朝臣更加非议于她。
于是关雎宫就只剩下她一个,面对着空荡而又偌大的殿宇。
“是朕的错。”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眼底浮起深深无力。
他是人前说一不二的帝王,可此时却纡尊降贵,柔声哄她:
“下次朕一定陪你。等眉眉累了,就罚朕背你抱着你回来,好不好?”
她没说好不好,似是困了,只黏在他臂弯间撇嘴。
裴神玉攥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抿唇道:“明日,朕想让你姨母进宫陪你。”
明萝梦的眸底情绪暗转,可当她抬起头的那一霎那,仍然流露出憧憬与惊喜。“君玉哥哥,真的么?”
“君无戏言。”他眼底清润:“当然不会骗你。”
“那陛下可要仔细安排好车驾,夏日暑热,可别让姨母一路晒着。我也得想想明天见姨母,该准备些什么……”她低头掰着指尖,像极一只认真又期待的乖猫儿。
“好。”裴神玉回答得认真。
明萝梦喋喋不休地又说了一些话,好似对此激动不已。可很快疲累之意又席卷全身,她不禁揉了揉眼眶。
“好困噢。”
裴神玉温言道:“早些歇息罢。朕抱你上床。”
于是她便从善如流地阖了眼皮,裴神玉抄起她的膝盖,将怀中的娇人儿轻而易举横抱而起,又将她轻轻放置在象牙榻上。
今日的猫儿累坏了。无须他哄,很快就睡着了。
天子低眉,以一种眷恋的目光,静静凝视着她的睡颜。
月光徜徉于她的容颜之上,仿佛岁月也凝然于此刻。一夜短暂的亲昵,足以抵挡几分此后数日再难见她的思念。
直到她彻底睡沉之后,裴神玉才按捺着不舍,从榻边起身,离开了关雎宫。男人在踏出宫殿的那一刻,身躯恍如玉山将倾,面容瞬间变得疲惫不堪。
“陛下?”元蒿轻声询问。
“回勤政殿吧。”
元蒿俯首喏道:“是。”
他心底低低叹息了一声。
陛下为贵妃而做的,的确已经够多了。
*
关雎宫内流水鸣涧,木芍药纷纷盛开,深红深碧,团簇成锦。美人身影雀跃如蝶来,喜形于言表。
“姨母,您总算来了。”
魏凌霜亦眉眼一柔:“眉眉,”
大袖之下,她掐着手心,才勉强抑住几分喉间酸涩。
明萝梦神色欢欣,对左右道:“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姨母说些体己话。”
魏凌霜随着她的牵扯进入内殿。目睹她仍然恣意的模样,才慢慢添了分真心宽慰的浅笑:“眉眉要和姨母说些什么?许久未见,眉眉看起来仍然如此活泼。”
可当宫娥们从殿内都退出去的那一霎那,美人唇边的笑意却遽然消散,秋眸如死水无澜。令魏凌霜的心中无声抽紧。
却听她道:“姨母,娘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
那一瞬间,仿佛一块大石从魏凌霜的心中沉沉坠下。可她仍然有些恍惚:“眉眉……你何时知道的?”
“在回扬州的时候。”明萝梦苍白一笑:“所以我真的是前朝皇室的后人,对么?”
是他的对立面,是威胁社稷的存在。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可那些虔诚的教中之人,也会以她为复国的旗帜对大乾下手。
魏凌霜吸了一口气,只好点头。
此时她心思复杂,未曾想看来眉眉早已知晓。然而,魏凌霜也没有想到陛下会包容如此。
天子只见了她一面,看起来似乎十分忙碌,面色沉肃。可对待她却仍然平静,甚至未质问她隐瞒之事。只是叮嘱道一切如常,让她什么都不要说。
看来,眉眉的确遇上了难得的良人。
可如今事情却已到了这一地步,这对眷侣,到底还是孽缘。
明萝梦失魂落魄,轻声如耳语:“没想到娘亲,竟瞒了我这么久。可若因我而连累姨母,该如何是好?”
魏凌霜抚着明萝梦的手,叹息道:“眉眉,你娘其实并不容易。她是个善良之人……”
“前朝长寿六年,我父亲为御史大夫,而我为公主伴读,当时父亲并不亲近的族弟勾结外族将要谋反。幽帝十分震怒,要抄魏家九族,阖府性命基业就要毁于一旦。
明月公主知晓此事后,却向幽帝苦苦求情了三日,这才令阖府性命幸免于难。”
她思及往事,神情缓缓凝重。
“公主对我们魏家有着性命之恩。我们的命本就是公主救下的,故而这一条命哪怕是为公主献上也在所不辞。”
明萝梦不言不语,只是眼眶红红地望着她。魏凌霜不禁动容,将她搂入怀中,心疼地抚着她的鸦发。
她昔日也是亲眼目睹着这个孤零零的小人儿长大,如何不知她向来心思敏感细腻。如今看起来佯作镇定,甚至瞒过众人,却不知内心早已想了多少。
明月公主终究是突然抛下了她,而如今陛下又为了不让她忧虑,什么都瞒着她。
她如何不会害怕再次被人抛下。
“眉眉只需要知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无辜的。这些事都不必担心,陛下总会解决好此事的。”
“至于你昔日的那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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