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块“从前从前”的木匾那还是老样子。院子里,玫姨也许是几个月没见着她,也高兴。
人一高兴就喜欢提旧事,从门口花坛下那几只青蛙蜻蜓的亡魂聊到当初宋梨因在她这偷喝第一口酒的黑历史。
玫姨说:“你小时候就爱往我这跑,搞得我那时候才20岁的黄花大闺女,跟养了个女儿似的。”
宋梨因慢口嚼着米饭,慢吞吞地回:“拉倒吧,你那时候连自热米线都不会弄。”
玫姨垂眼看她,一脸老慈母的表情。
明明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32岁,却因为性格沉静,显得有种老态从容感。做了长美甲的指尖敲敲桌面:“现在厨艺不是有很大提升吗?看你吃得跟只小猪一样。”
宋梨因:“……”
说来玫姨还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宋梨因父母工作忙,不常在一个地方。夫妻俩彼此都聚少离多,更何况还得加上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所以从宋梨因记事起,她要么被放在奶奶家,要么被放在小姑家。
小姑家待的少,经常待的还是宋奶奶那。
但宋奶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孙女,还有宋朝那个孙子。
毕竟是大儿子的独生子,就算再混吝,她这种重男轻女观念扎进骨髓里的,也对这孙子宝贝得厉害。
老人家不缺钱,但节省惯了,有点好东西也不会留给孙女,偏心偏到太平洋那去。
小姑娘在外面玩到太晚,或者在学校留堂了。一般回家就连剩饭都没得吃,犯了点小错还得被宋奶奶体罚关门外、抽手心。
宋梨因人精,拿不到零花钱也不去邻里蹭饭,就跑来没人搭理的玫姨这。嘴上说着帮她打扫卫生,其实就是想和她一块做个饭吃。
两个形单影只的人,默契地像家人。
日子糊弄糊弄,小孩就是在这么不亲不疏的关系里长大的。
“以前你才到我腰这,帮我洗个纹身工具要苦力钱,替我去买酒也要跑路费。从小就精!”玫姨下巴扬了下,指指碗里,“还没吃完。”
宋梨因这会儿已经停下筷子了。
见她催自己吃,还得懒懒散散地哼一句:“你不是说我是猪吗?我得吃少点。”
“还少吃点?”玫姨佯装生气地拿勺子敲她手,碎碎念念,“将将一米七的人诶,还没90斤,风都能把你吹跑咯。”
宋梨因闷着声继续吃:“怎么没90斤了?88也是能四舍五入的。”
入冬的傍晚,天黑得很快。
乌乌的云间夹杂着一轮清凉澄澈的圆月,墙上的爬山虎和蔷薇枝条都已经萧瑟枯黄。唯独那几棵大樟树叶子还没掉尽,风一吹动,就发出哗啦啦的响。
吃过饭洗过碗,宋梨因背着书包绕进自己家门口的巷口那时,才注意到外面停了辆眼熟的车。
一进屋,果然瞧见了樊苓和宋仁庆。夫妻俩忙得满世界飞,难得同时回了家。
“放学啦?”樊苓笑着拍拍还在打电话交代公事的丈夫,接过宋梨因身上的书包,“本来想去学校接你,但搬家公司晚点就下班了,所以就干脆在这等着你回家了。”
宋梨因对他们这时候的回来还有点受宠若惊,乖乖喊了人,却瞧见楼下房间里有几个搬家的工人挪出来两张沙发。
她下意识上楼看了眼自己房间,脸色立刻沉下来了,蹬蹬蹬踩着楼梯下来:“妈,我的东西呢?”
樊苓没觉得有哪不对劲,还提醒她:“刚刚搬家公司的车走了一趟,正好你去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完的。”
宋梨因皱眉:“搬去哪?”
“8号公馆啊,忘记家里在那添了新房吗?”樊苓还是没觉察到她情绪,想来摸摸她脑袋,“之前喊你搬一直不搬,正好我和你爸回来把那收拾了一下,以后这房子就闲置着吧……一到下雨天,这个墙就发潮。”
宋梨因躲开她的手,莫名执拗道:“我不想搬,您现在打电话让他们把我行李衣柜都运回来。”
樊苓不理解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人家搬新家都高高兴兴的,这老巷子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她愣了愣,撇开脸:“就算搬也等我高考完吧,这离我学校近这么多。”
樊苓听到这个理由才缓声“哦”了句,又提议:“那要不办个转学手续?反正你现在才高二嘛,不耽误。公馆附近那个市十一中是新建的,听说老师都是名校……”
“为什么总这样把我丢来丢去?”宋梨因打断她,漆黑一团的眼眸里染上水色,“我习惯了在这一个人住,想着熬到上大学就好了……你们就让我在这不行吗?跟以前一样别管我就好了!”
挂断电话的宋仁庆从院外走进来,拧着眉:“对着你妈妈嚷嚷什么?暑假喊你搬就赖着不搬,那新房里是有鬼?”
宋梨因压不住心底那股烦躁,直接喊出来:“有啊,为什么要把弟弟的房间空着,难道他活着吗———”
话语尾音被一巴掌打断,耳朵在嗡嗡鸣的那一瞬间顿时变得火辣辣,羞恼的热度传至脖颈。
就连屋子里正挪着冰箱的三个工人都呆滞着没继续往前走,重物托在手上又退回去。
宋梨因不得不承认,除了疼痛之外还挺痛快的。
一直以来闷窒的话题即使也没说几句,但好歹从闭口不谈变成了放在明面上来。像是灰蒙蒙的天穹,终于撕开一道口子,不管透进来的是天光还是暴雨,总归有了道不能再假装相安无事的裂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