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是长眼的。”他说道,碧绿的眼眸春水般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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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民意汹汹。”
清安坊小巷民宅里,郁子清带着执意要出来的卫弯弯,出了院落,到了一地势开阔的高地,看向那远处主街上,押解的士兵和汹涌的人群,说道。
就连此时他们身旁,也聚集了一些听了些前方消息,此时正侃侃而谈什么“天理报应不爽”、“杀神伏诛”的话的人。
俨然一副奸臣伏诛大快人心的场景。
卫弯弯有些茫然地低头看着远处的人群。
隔得太远了,根本看不清那汹涌的人群里,人们是什么表情,说的是什么话语,但是,她看到了那一抹金黄。
无数黑灰的底色中,那抹金黄便格外招摇和显眼。
初升的旭日一般耀眼。
但想当然,这般的异样发色并不会让百姓觉得美,他们只会更加相信流言,相信这是个异类,是坏蛋,是活该被抓起来杀头的奸佞。
好像也没错。
在去陈府之前,她的想法跟那些普通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杀神抄家灭门,杀人无数,还害得她被迫离开家族,委身于人,寄人篱下,从此生死不由己,任人鱼肉。
可是……
卫弯弯迈动脚步。
“卫小姐,你去哪里?”郁子清疑惑叫道。
卫弯弯却恍然不闻,她步下那高地,向着主街处的汹涌人群走去。
不知是不是那团烂菜叶的功劳,张林也没了心思再在这闹市里折辱昔日上司,只想着赶紧将人押解回去了事,于是速度加快起来,一会儿工夫,便要走出人潮拥挤的主街,而主街外,一辆精心打造的铁制囚车,正在静静等待着。
卫弯弯看到了突然加速的人群,也看到了那囚车。
所以她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嫌弃裙摆碍事,直接撩起裙摆,飞一样奔起来。
“卫小姐!”郁子清在身后喊,也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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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上车吧。”终于行到那囚车之下,张林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
陈起却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风里隐隐约约传来什么人的呼喊。
似乎是“卫小姐”……
他的目光在无尽的人群中搜寻,身形一动不动。
“陈起。“再次被忽视的张林脸色变了,称呼也随之而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以一敌百拒捕?呵,就算你真能,不瞒你说,这清安坊外,我还布置了整整两千人马,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难逃!”
说着,张林大手一挥,身后数个健壮兵丁便涌上来,做势要硬压着陈起上囚车。
此时,陈起却又突然转身。
声音……没有了。
他视线从人群收回,落在眼前的囚车上。
“滚开。”他薄唇轻声吐出这两个字。
原本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兵丁,莫名心头一震,动作也迟钝下来。
陈起便兀自登上囚车。
囚车造地很是高大,车板之上,便是一个精铁打造的牢笼,进去便只能站立,无法倚靠或坐下,有种游街示众的刑罚,便是让犯人站在囚车里,无论刮风下雨,霜雪雷电,犯人只能一直一直站立着,仿佛一个靶子,被下方围观的所以民众看着,咒骂着,拿污物投掷着,一直一直。
陈起进入囚车,便也是如此场面。
高立于囚车之上,戴上枷锁,身遭的人忽然变矮小许多,人人皆得仰望他,但却不是敬畏、尊崇、惧怕的仰望,而是鄙夷、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仰望。
又一片烂菜叶扔过来。
这一次,陈起躲无可躲。
腐烂的菜叶正正砸在他脸上。
“好!”
旁边,骑着马押送囚车的张林,抑制不住地拍掌叫了声好,然后,生怕再被烂菜叶误伤,又悄悄压低了脑袋。
囚车上,被烂菜叶砸中的陈起却既未窘迫,也未动怒。
他看着囚车下方兀自追逐不休的民众,被污物沾染的脸庞,却忽然,突兀地逸出一缕笑。
——真该叫那丫头也尝尝站在囚车上的滋味。
那么她就会知道,身量的高低,是多么的无关紧要,身矮未必无力弱小,个高也未必是强权,再高的身高,也高不过人心的欲壑。
——不不,还是算了吧。
就她那性子,别说被扔烂菜叶了,稍微受点委屈,都要水漫金山了。
这滋味,还是他一人独享吧。
陈起轻笑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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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米之隔。
一辆同样精心打造的马车也在静静屹立着。
红木做辕,织锦为盖,宝玉垂珠,狐裘做褥……奢华富丽的马车前,站立着一个身着华服、面容俊朗的中年男人。
“弯弯,爹来接你了。”
男人笑容和煦地朝马车前的卫弯弯伸伸手。
卫弯弯茫然地看着这突然出现在眼前,拦住她去路的人。
身后,追着她而来的郁子清猛然停下脚步。
陡然急促的呼吸后,是忽然的静默,然后是一声恭恭敬敬的——“学生郁子清,见过卫大人。”
马车前的男人——卫枢,淡淡瞥了郁子清一眼,“状元郎不必多礼。承蒙照顾,只是男女有别,以后还请状元郎恪守礼节,勿要害了小女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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