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狠狠往地上呸一声,吐唾沫道:“你这算盘打得响,我告诉你,青天白日的,别做这梦,这话真是不要脸了,让人晓得,我再不能在府里容身。不若吊死了干净。”
说完,转身要走,她娘急忙道:“我这不是为你好么……亏你还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么不孝顺,要你何用。”
上前一步,用力从她腕上掼下来那镯子,嘟囔道:“白生养一场,怪道人都说女儿是赔钱货,这还没嫁人,就使唤不动了……”
绿意被她掼镯子的动作带的人一趔趄,好容易站稳,她娘只顾着瞧那镯子的成色,绿意气得浑身发抖,一面按胸口喘气,一面只管哭,再没平日的机变伶俐。
苏妙真在假山后头看得一清二楚,恨得牙痒。
先前绿意蓝湘两人随她去了扬州六年,六年里蓝湘时不时还提一提家里兄嫂境况,绿意却是再不说的。问起来只说有一哥哥妹妹,家里父慈子孝的,没什么让她忧心的。
今日一见,方知绿意处境如斯。
她在假山后头琢磨半晌,本觉得绿意既然要强,她不如当做不知。如今见绿意老子娘言语粗鄙,其行可恶 ,一口一个“赔钱货”,把绿意说得面红耳赤泪如雨下,摇摇欲坠不能支撑。
她立时闪出身来,不顾蓝湘阻拦,喝声道:“哪来的奴才,还不站住。”
绿意她娘回过身,苏妙真冷笑看向绿意娘,问:“我赏得东西,没我的准,再不许别人转送的,还不还了她。”
绿意娘赔笑道:“哟,原来是五姑娘,果真美貌极了。怪道这回上京,府里的媳妇子都说见了五姑娘跟见了画中人一般,我还倒她们溜须拍马言过其实呢。今日一看,竟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了。”
一溜的拍马屁话,又一溜烟上前行礼,她悄悄背过手,把那镯子袖进衣裳里,“五姑娘不晓得,我们绿意孝心足,知道我没有首饰带,特特送了我,正欲回您呢。”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了……苏妙真又好气又好笑,更多却是怒火。
绿意抹把脸转向她笑:“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正准备回姑娘呢,这是我娘不是外人,也是我要送的,我娘年纪大了没些首饰,作女儿的心里过意不去……”
“得,你也别瞒我了绿意,我刚刚就在这后头,听了个全。”
绿意脸色一白,苏妙真于心不忍,又见绿意娘作势欲溜,冷冷道:“我听说金陵祖坟上还缺了几房人看墓的,看您老人家这样腿脚灵便,去那等所在也倒合适。”
绿意娘转回身来,赔笑脸褪下那镯子道:“既是五姑娘的规矩,小的哪有不守的。”
苏妙真冷冷看她一眼。侍书隔着帕子接过那碧玉镯,朝绿意娘做个鬼脸,躲到苏妙真身后。
苏妙真慢慢道:“除了这镯子,往日绿意把自个儿体己首饰寄到你们那儿的,也趁早送回来,否则等我开库对账,发现赏给她的东西不在她那儿后,呵!除了看祖坟的差使,马棚子里自从走了周成,人可都没补齐呢,到时候少不得让你把令郎送进来了。”
绿意娘脸色一变,嗫嚅道:“五姑娘,孝字当天,这闺女孝敬爹娘的……”
话没说完,听苏妙真嗤一声,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慢悠悠道:“跟主子讲究这孝字当天,可不是把把忠心二字忘了,忠孝忠孝,既是伯府的奴才,第一个要守的便是这忠字!怕是我们伯府宽纵,你连这昏话也敢讲了,蓝湘,你赶紧回了娘,让她评说评说里头道理。”
绿意娘脸色青白交加一片,绿意瞧了,忙过来拽住作势欲走的蓝湘,对苏妙真低声说:“我晓得姑娘的好意,只她到底是我娘……”
苏妙真方罢了,冷道:“限你三日把拿走绿意的东西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报一个丢失财物,把你们扭送官府治罪,到时候谁都得不了好。”
话刚说完,扯着绿意大步回了院子,蓝湘黄莺并翠柳三人,因见了绿意眼圈红红,苏妙真面上气怒交加,都过来问了境况。
侍书比手画脚讲完前因后果,黄莺叹道:“这世上有这一等父母,再不把女儿当人看的……翠柳,你那时候在人牙子那儿,每日哭着问我你爹要卖你,就是这个原因。”
黄莺翠柳二人,是王氏去了扬州后采买的,当年苏州受灾,许多男人为活性命就卖妻卖女。苏妙真只当黄莺翠柳二人都是爹娘不能谋生才转卖给人牙子,此刻一听,又别有其情。
蓝湘绿意二人亦是震惊,几人围坐一团,听黄莺把当年旧事讲了大半。翠柳她娘因没生子,很被丈夫冷落,后来其父娶了一妾进门,她娘更是心中怨恨,又碍着“嫉妒”“无子”恰犯七出,不敢表露,日日拿了翠柳撒气。
后来她娘总算生了儿子,那孩子七灾八难的,有游方道士说是翠柳八字克亲得缘故。夫妻俩一合计,就把人卖了,且为了换取高价,不拘人牙子把闺女卖到哪去——
“便是勾栏……”黄莺一顿,掩口道:“便是那等最下贱最不好的地,也不妨,只要能给他们换来银子就得。”她讲完,冷笑一声:“有这种爹娘,还不如生下来就是孤儿野种呢。”
翠柳勉强笑道:“也是我有福气,竟被转卖到伯府,算是享了从没受过的福,我爹娘知道,心里必是欣慰的。”说着,借口打络子,快步掀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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