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盯着脚下影出来的灯光,走了一会儿,忽发现手中海棠细绢纨扇丢不知丢在了哪儿,正懊恼要去寻找,视线中出现一排石阶,有人温声叫了她一声,“苏姑娘——”
她抬头,见得许久不见的顾长清正立在观灯阁里,凝望着她。他身上暗紫湖绸直缀常服在月色下泛着光,他以冠束发,面容不算多俊,可一股清朗卓然之气已经能让他超群醒目。
苏妙真看得微微一愣,将金菊宫灯放在阶下,自己快步上前,福身一拜,“顾公子——”犹豫了一时,仍是道谢,“妙真还没谢过公子求娶之事,之前听宋大娘提了一回,妙真倒没放在心上,总想着顾公子这样的人物,如何能看得上我——谁料……”
“姑娘请起,至于这婚事,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某并无关系——某还以为,苏姑娘你猜不出意思,或是猜出了意思而觉得某过分逾礼,多半不会来了……”
苏妙真摇了摇头。顾长清是个知礼数的人,若知她在侯府,想来多半不会过来,可他却偏偏在掌灯时分不告而来,也不避讳她在此处,肯定别有缘故。
但顾长清的为人,她在扮作苗真时也算摸出来一二——明白他并不是个会占女子便宜的人。而对顾长清,她心中更隐隐有些愧疚——若非她一定挟恩图报,顾长清便不必娶她!
到底,她并没打算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给他,总是她料定顾长清重信守诺,才算计了此人。
不过,纵然她再相信此人脾性,也不能让他对自己身份生疑心。苗真和苏妙真,合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一男一女,一丑一美,一个是胆大的柜上伙计,一个是安分的深闺弱女。
苏妙真打定主意,软著嗓音,柔声细语地发问。“我曾从大娘和苗小兄弟那里听过公子为人,不知公子所为何事……”
顾长清后退一步,似在踌躇。观灯阁位于假山之上,能俯瞰镇远侯府,虽无灯烛,但因月色湖光,此刻阁内也有些微亮。苏妙真悄悄打量着他,见他似有犹疑,便主动开口发问,“妙真感念公子大德,但有何事,还请公子直言……”
“苏姑娘,宋大娘是从贵府上出去的,又受了你的恩惠,据说事事不避姑娘……敢问纪香阁铺子里的苗真兄弟,可真的回了老家?”
苏妙真咬了咬唇,“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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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苏妙真回答过后,是长久的沉默,顾长清似乎在思忖些什么,他放在腰间的右手微微握拳,“苗小兄弟一心报姑娘的恩情……”
苏妙真垂眼,“我对宋大娘只是举手之劳,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似乎替我的婚事奔走了一二……只不知,顾公子可是有事要找他?”
顾长清的目光在她面上轻轻拂过,“实不相瞒,苗小兄弟在算账理财上是一把好手,他一身本领,若无地可用,着实可惜,某来日想谋江南等地处的缺,若能请动苗小兄弟……”
苏妙真恍然大悟,明白顾长清是想找“苗真”做钱粮师爷。因听见他言语间甚为坦率,苏妙真不由大感庆幸——这人的确没打算让未来娘子做个两耳不闻外事的内宅贤妇。
“那实在是可惜,听宋大娘说,苗小兄弟回老家一趟料理些族内事务,一年半载的,怕是都回不了京,而苗小兄弟平日刻苦读书,想来是望着走科举的……”
苏妙真婉转地替苗真拒绝了顾长清的橄榄枝,待说完“科举”二字,果见得顾长清缓缓颔首。
镇远侯府的内池水面上波光粼粼,远远传来画舫游船上的欢声笑语,苏妙真站在观灯阁的阴影处,就着月光掩去神色。
她见得顾长清的身影被纹丝不动地钉在观灯阁的青石地板上,夜风拂过,苏妙真停下了搅帕子的动作,她正预备着告辞离去,忽听顾长清沉声发问,“今夜我其实并没有指望着能等来姑娘,姑娘一内闱女子,如何会有胆色前来赴约?又或者说,苏姑娘何以这么信任顾某?还有,前些日子苏伯母曾说姑娘善治家理账,敢问真假……”
苏妙真听得他提起“胆量”“理账”,立时悚然一惊。她悄悄抬眼,小心地觑着顾长清的面容,他似皱着眉,星光湖光从西侧点亮了他的左脸,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
苏妙真掂量着他话里的意思,心道这是为她不顾礼教与他私下见面而心中计较,还是没信她关于苗真的一番话,仍在试探苗真和她的关系?
苏妙真左思右想,拖了半日不知如何回答,但顾长清并不催她,苏妙真看了看夜空,满月如轮,侧耳又听得水台处的唱戏声渐渐消停。
她便斟酌着柔声道,“实话跟顾公子说吧,妙真常听哥哥赞公子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妙真深知公子若非有事,定然不会逾礼……”
“今夜公子本该回避,但却出现在侯府——妙真起先寻思着公子是有事和傅二哥相商,后来想到若有事,公子一定提前知会一声,不至于不告而来。还特特挑在掌灯时分,那只能说,公子所来要见的不是傅二哥,恐怕是——是我……妙真生怕公子有要事相商,耽误了公子,便琢磨着不如来离乐水榭不远的观灯阁碰碰运气……倒不是我多有胆量,我的两个丫鬟还等在外头呢……”
“至于这算账治家的事,说也惭愧,妙真在琴棋书画上都没什么造诣,唯独账本认得一些,看些铺子上的出入账倒还能勉强,但若说精通,那其实是我娘夸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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