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读,就到夕阳西下。因她要下厨给顾长清做饭,不得不忍痛掩卷,正把坊市卷和赋税卷一同收纳到红木书架上,手一滑,两本书应声落下,从坊市卷里飘出来一张笺纸。
苏妙真拾起这笺纸,定神一看,却是有宋李易安的重阳词作,下面又另附一首同韵的应和词作,一样是写重阳,读来一样清新自然让人口齿生香。笺纸泛黄,字迹娟秀,下署“余容”二字。
本以为平越霞苏妙娣的诗才已经最好,谁知……
苏妙真凝神片刻,轻轻一叹,把笺纸仔细抚平,小心夹进书去。
起更时分。顾长清才从外头回来。苏妙真还在小厨房看着热在灶上的汤菜,忽听官署前堂起了动静,便立马出去迎接,一径将他带入西次间。
绿意蓝湘一碟碟地把菜色从罩漆方盒儿里端出来,苏妙真望着前去端茶拿热手巾的冬梅,起身给一坐下就开始看公文的顾长清捏肩捶背,柔声问道,“今儿才算第一天上任,可忙么,午间也没等回来你用饭,吃得什么,和你口味么?”
“今天关上有点事,就在岸上吃了包子麻饼,味道还成……对了妙真,下回我再晚归定是在外头吃过了,你不用让厨房备饭,省得麻烦上灶人——”
绿意看向头也不抬的顾长清,先是不满摇头,后是高声笑道,“这饭可不是厨房里的人备下的,而是我们姑娘亲自做得,就等着姑爷回来用,一直等到这会儿呢……”
苏妙真赶紧瞪向绿意示意她住口,手上动作仍是不停,顾长清却合上手中簿册,扭头看她一眼,“妙真,你辛苦了——”
然而顾长清话音一顿,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拂开苏妙真的手。
犹在次间里候着的绿意蓝湘见状,齐齐低呼一声,次间里的气氛登时有些怪异。苏妙真的手顿在半空,恰逢冬梅端茶进来,也面色奇异地望着他二人。
苏妙真镇定自若地收回,重新落座。她抽出帕子擦好牙著,递给顾长清,歪头笑道,“方才可是我力气使大了吧?”
她望着顾长清,见得他神色转为愧疚怜惜,便轻快道,“我不太会服侍人,正在学着怎么当个好娘子呢!你可别见怪,好歹忍个一年半载——那时我就熟练啦。”
很快吃毕。夫妻二人回房就寝。苏妙真拥被坐在拔步床里,外头套间传出来哗哗的水声,苏妙真心神不宁地想:顾长清今晚没看公文,难不成是要和她圆房?她心中一沉,暗问自己是否做好了失身的准备。
想了半晌,她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好这个心理准备,永远无法接受和这里的男人发生夫妻之实。
便摇摇头,暗暗告诫自己:纵然她决定成亲后少和对方有肌肤之亲,无论如何,这初夜怎么都没法避过去的,早死还能早超生,免得为此悬心吊胆。
套间里的水声平息下来,苏妙真盯着角橱上放好的银杯酒壶,缓缓拔掉簪钗,又褪下玉镯。抬手满斟,一面连饮五杯,一面强制自己不可退缩。
她确不善饮,没多久,神志便一点点地丧失,五感迟钝起来,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在眼前打起转。
她瞌睡的要命,偏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还有件很不情愿但不得不做的事待完成,强撑着眼皮坐直身体,等着办完再睡,几度栽倒又爬起来。
过了很久,又好像没多久,忽听有人揭开帘帷上床,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随即扑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迎身贴了过去。
男人被她缠着,身体先是绷紧,抱着她的腰肢一动不动,源源不绝的燥热从他大手传递而来,苏妙真迷迷糊糊中只嫌那滚烫坚硬的肌肉太硌人。男人似乎深深吐了口气,按住她作怪的小手,随后坚定却轻柔地把她推开,按回床上。
这男子苦笑一声,低叹道:“苏姑娘,你有顾某平生未见的美貌与身段,也有世间难得的好性和聪慧,然而——”
苏妙真困得厉害,不等这人说完就翻身捂住耳朵,刹那间,她的意识消散在一片黑暗间。
第115章
是夜,苏州卫千户府上。殷氏替于千户脱靴揉肩,正使着力,听于千户道:“今儿是去见苏运同的妹妹了罢。”
殷氏笑道:“可不,那苏安人好生大方,一出手人人都得了一份厚礼。”殷氏啧啧两声,“还有她身上的衣裳首饰,衣裳不必说,料子我虽认不出,织工样式却也看得出来极好,那些首饰样样精致罕见,果然是大家养出来的女儿,自小在富贵乡里娇养的……”
于千户笑道:“据说给她陪嫁了半个半个成山伯府出来,吃穿用度自然比平常官眷不同。”于千户琢磨着点头道,“这虽是说明苏安人娘家家底厚,也能看出顾主事不差银子,苏安人她才能过得这般舒坦——顾主事既然不差银子,那些人打得如意算盘便多要落空了……”
殷氏一怔,“怎么说?”
于千户道:“钞关上的油水不用我说你也晓得,顾主事这头天上任就处置了个关吏,难免让苏州府里的人提心吊胆起来,眼下正琢磨着给顾主事送礼送人呢……”
殷氏琢磨着于千户的话,突地失笑道:“送礼有没有用妾身是不清楚,这送人却……”于千户扭过头看她,殷氏摇头笑道:“我和其他太太一进门就先被那苏安人的长相惊了一跳——”
殷氏卖了会关子,方笑道:“那苏安人生得花容月貌,别说苏州府,就是扬州金陵,也未必找得出来比她还美的,那举止间的气度自更不必说了——有这么一个娇妻摆在府中,再用美人计可哪里管用,顾主事又不是不辨妍媸的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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