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进来。往鎏金兽盖方香炉里添了沉香,又送来盏梅桂泼卤瓜仁泡茶,苏妙真无意识接过,略呷一口,便不再吃了。
思前想后,仍是决定不再多忧:顾长清既然敢这会儿就和织造衙门较劲儿,肯定有所凭仗,他本不是莽撞心急的人……更别说,乾元帝近年偏爱孙贵人,已经没那么宠爱贵妃,五皇子眼下是安分了,却也不足登上皇位。
苏妙真安下心,便一壁做冬靴,一壁和她们商量着午间吃食,刚定下一道山药鸭羹,只听得官署外嘈嘈杂杂,顾寅奔至院中来报:“奶奶的兄长到了……”
苏妙真忙忙起身。自打顾长清说苏问弦要来苏州缉拿盐枭,她就盼着日子。可等来等去等到十一月也没个消息,还以为苏问弦不能来了。此刻一听,那自然是不胜欢喜,出院去迎,只见前院照壁后走出一人,正是身着墨色锦葛裘袍的苏问弦。
认真算起来,苏妙真与苏问弦不过三月未见。可这乍一相逢,他却觉得苏问弦与以往大是不同。苏问弦身上漫着一股逼人的煞气,就像一把饮血凶兵,骨里渗出森森寒意,起人一见就不自觉心生畏惧。她定定心神,却一眼瞥到苏问弦锦葛裘袍的衣摆沾着的斑斑血迹,登时心中一惊。
苏问弦一进官署后院,打眼就见让他朝思暮想的苏妙真迎在冷风里,挑眉一笑:“真真……”便把人拉住,一同步入暖烘烘的明间。正欲开口问她近来可好,眼风一扫,瞧见那黄花梨翘头案几上搁置的一双男靴,登时怔在当场。
苏妙真并不肯做针线,当初就是让她新打一条栓玉佩的同心绦子,她也总推三阻四地,只说那条石青如意绦并不显旧。想要蒙混过去。
如今她却连冬靴都肯替顾长清制了。苏问弦心中一沉,继而一涩,微微握拳,再见她的一腔喜悦已然全数化作难言的嫉妒。
他这头心中烦恼,那头苏妙真却不落座,只走到近前,把他上瞧下瞧,问道,“哥哥,你受伤了?”苏问弦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到那些血迹。他微微一哂,待要相言。瞧见苏妙真连身上披着的织金绯缎狐裘都忘了解下,只顾着看他。
她素白的小脸如云冰剔透,又似初雪皎洁。樱唇紧张地抿出两个梨涡,水汪汪的杏眼全是他的存在。
也只有他的存在。苏问弦心中一动。虽知该让她安心,可仍是贪恋她此刻的关切,便只是看着苏妙真,并不说话。
这倒把苏妙真急得连声发问:“可是真伤着了?伤哪里了,严不严重?不行,得请大夫来看看……”说着,她转脸便要喊人。
苏问弦这才回神,拦住她柔声道:“不是我受伤。这血迹是几个盐匪的,何况要伤你哥哥,也得他们有那个本事……”又笑道,“你素日爱听这些外事,哥哥给你说件有意思的——这回在三江营拿下的那几个盐匪中,有一个女子头领。年逾四十,名号白花蛇,说是可变昼为夜、撒豆成兵,我把人抓到手一审,哼,不过是□□凡胎。原来她只是会些拳脚,又惯能装神弄鬼,倒把缉私营的人唬了几年——堂堂官兵居然被这种雕虫小技吓倒,实在可笑……”
苏妙真心中一松。的确,苏问弦不辍武学,和傅家小侯爷都能打个平手,她是晓得的。可他眼下说得云淡风轻,苏妙真也知这里头有几多凶险。私盐巨利,盐匪盐枭都是不要命的,更别说从古至今,成了气候的盐匪后头多有官场上的人撑腰。
侍书托着漆描金盘过来,苏妙真取下六安茶,往苏问弦手中一递。先埋怨道,“你好歹是个运同,抓人何必身先士卒,在后头指挥调度不也成么,何苦冒这个险。再说,你把身家性命拼在这里,皇上就会多给你加俸禄么?”
苏问弦心中又是熨帖又是好笑:“你这话说得,别人能去打头阵,你哥哥就不能。真真,你这是不是有些自私了……”
苏妙真轻轻嗤了一声,瞪他一眼,“在这上面我就是自私得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对了哥哥,你在苏州能待多久?”
“入冬不是产盐的季节,又有两三个盐匪脱逃往苏松的方向来了,我暂不急着回扬州……在这儿巡查,少则十天,多则数月……”
“你的随身卫从和缉私官兵都去哪儿了?”
“缉私兵役安排到驿站,随身侍卫都在钞关前衙,苏全苏安也跟过来了,明日我让他们过来给你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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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钞关前衙,苏问弦带来的一干卫从被请入厢房安置。
寒风烈烈,苏全谢过关役,便急忙合门。没蹬鞋就往暖炕上一躺,口中只道,“舒服,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因见哥哥苏安兀自在窗下来回行走,便问道,“哥,你走个什么劲儿,晃得我都眼花了……”
苏安不耐道:“我这愁着事儿呢,你别放屁。”
苏全奇道,“能有什么事可愁,这一次缉私大获全胜——皇上本来就格外赏识少爷,这回肯定又有隆恩赐下——”
苏安冷道,“可还逃走了两个盐匪。”
苏全撇嘴,“没错,是逃脱了两个盐匪,但那分明是咱们少爷故意放走的。要不怎么只是不堵通来苏松的水路,肯定是要在苏松两地来个瓮中捉鳖,搜查窝藏的余盐……”
苏安不屑,“余盐算得了什么!私盐的大头究竟藏在哪儿,少爷早弄清楚了——白花蛇几个匪徒也算识相——不过隐而不发,等着殷总商去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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