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暗自凝思,那这么说来,盐道不过是苏问弦的跳板,抑或者,苏妙真猛然回神,是了,盐法开中,九边军需如今多仰仗盐政,苏问弦要先腾手来办盐道的差或许就是出自此番考量。
“姑娘——”
苏妙真回过神来,见得敖力面有犹豫,目光垂在脚尖上,似沉吟着要对她说些什么。苏妙真心神一转,大致晓得是为了何事。
二月二十三那天的傍晚,杨乔氏在大佛寺拔簪自尽,苏妙真被苏问弦强行带走,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之后苏妙真被苏问弦安置在画舫里,她昏昏沉沉地,只听得苏问弦在舱外有条不紊地调度私卫处理后事,或是惩治淫僧,或是通报知府,或是录下口供,但苏妙真听了一晚上,也没听到和杨乔氏有关的任何话语。
夜里回府王氏又病倒了,苏妙真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也没来得及找人去问,再后来,苏问弦又不许任何人对她提起此事,以至于苏安见了她都绕道走,生怕被她缠上询问。
她心知这是苏问弦不愿她再度受惊,但苏妙真思来想去,还是想知道后续如何,便悄悄拿了银子,找来敖力,托他去吊唁一番。
更暗存了心思,希望敖力能透给她一星半点儿消息,此刻便精神一振,忙轻声道:“敖护卫,你也说哥哥这会儿在外书房议事,你悄悄告诉我,他不会晓得的。”
敖力飞快地瞥了这高门贵女一眼,见她面上俱是期盼与不安,又记起那晚在画舫外听到的喃喃哭泣,咬了咬牙,便低声道:“杨家拖到今日发丧,据说是杨千户病得厉害,出门拄拐杖……”
苏妙真起先还有一分唏嘘,待思及那日杨千户的狠心绝情,又尽数转为唾弃,冷冷一笑:“这会儿倒来装情深似海了,当日他但凡对杨夫人有半点怜惜,也不至于逼得杨夫人去死,那天你也在场,杨夫人得知自己有孕后,其实已经想要忍辱存身,为着孩子活下去,他生生逼死了杨夫人——”
“姑娘,小的说杨夫人怀孕,只是希望激起她求生的欲望——”
敖力见她越说脸色越白,杏眼里更蓄积了一汪晶莹,知道苏妙真此时悲愤无比,把嘴边的话略略一篡,因道:“打听来的消息是,杨夫人死的时候并没怀孕。”
怎料苏妙真依旧冷笑:“那又如何,不管杨夫人有没有孩子,她都值得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只盼着乔总商不要轻易放过这好女婿!毕竟他亲生女儿可是被那杨千户先牵连,又逼死,他若能给杨夫人,不,乔姑娘讨回些许公道,乔姑娘在天之灵也就能安息了!”敖力一听这话,默然片刻,再度撒了个谎,“乔总商失了爱女,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苏妙真心中稍慰,强笑着又与敖力说了些旁的话,因思及可怜的杨乔氏,她也无心替蓝湘等人继续观察敖力,又想着敖力若能得中武举,日后未必能甘心自己的正妻出身奴婢,便和他略叙几句,就打发人下去,自己回房闷头睡了一觉希望能平复心境。
怎料晚间起来仍是意难平,苏妙真心烦意乱,也不想再在扬州多留,便等苏问弦回来,告诉苏问弦,她三月初五就打算回苏州。
第138章
扬州瓜洲渡,人来货往,船帆辏积。码头前满满当当围了几十个卫兵,往来行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冲撞了那里头即将登船的女眷。
苏妙真回首看了眼不远处的大佛寺废墟,只见得艳阳下大佛寺一片焦土,黑黢零落,山门外的松柏全都成了枯木。她待要踏上驳板进到官船,好等候苏问弦过来道别,忽见得一顶小轿落下,一女子拨开了岸边护卫的官兵,匆匆提裙朝苏妙真走来。
“安人这就要回苏州了?”
苏妙真揭开帷帽一角,认出来人乃是小藕官。小藕官穿了一身极为素淡的水田衣,半点首饰钗环也无,乍一看绝认不出她是扬州城最红的戏子。
因见小藕官姣美的面庞上隐隐透着青白,眼下些许紫黑,似带了病气。苏妙真不由问道:“藕官姑娘,你怎么来了?”
小藕官低下头道:“我不想待在扬州了,安人若能行个方便,让我搭上一程直接去苏州,那我感激不尽。”
苏妙真一愣:“你先前不是还说为了那杨——”话没说完,小藕官冷笑一声,她摇头道:“杨千户那样对杨夫人,他不配!”
随即,小藕官看向苏妙真,苦涩一笑道:“安人,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若当日我没有带杨千户去大佛寺寻杨夫人,或许杨夫人就能好好地活着。”
小藕官低声道:“那天我听侍书姑娘说大佛寺出了淫僧的案子,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些人还敢对杨夫人下手,但说到底,终究我也有错,若是我,若是我没去运同府,或是没带杨千户——”
“我就是不明白,他们真的是我所见里最为恩爱的一对夫妻……而杨千户他既然那样大办丧事,好让杨夫人死后极尽哀荣,说明他还是在乎杨夫人的,那为何——”
苏妙真见小藕官抖着唇,颤声几乎说不下去,也忍不住心中一涩。小藕官一个外人,对杨乔氏的遭遇都能如此内疚,那杨千户呢?敖力说杨家大做法事,水陆道场要建七七四十九天为杨乔氏祈福,杨千户更自打那日就缠绵病榻,消瘦到脱形……既然有情,为何绝情?一个贞字就那么重要么?
苏妙真摇头轻声道:“我也想不明白。”苏妙真伸手拍了拍小藕官的肩膀,勉力微笑,“要么我让他们等等,你这会儿回去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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