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见顾长清收回视线,凝望着书案上的烛台,他端方却不俊俏的面容在烛光的辉映下莫名完美无缺起来,犹如天神。
顾长清缓慢而又坚定地出声道:“第三,纵然她受人侮辱,失了清白,那也不是她的过错。我不会为此迁怒在她一个身上,更不会认为她‘失贞失德’,以至去揭她心上疮疤,让她难堪。”
冬梅冷笑截断:“是因为苏家姑娘生得国色天香么?”
顾长清眉头一皱,语气却坦然:“自然不是。”
冬梅心魂大震,待要出声再度质问,却听顾长清缓缓道:
“冬梅,我知道你因着余容,一直不喜欢妙真,但妙真她……”
顾长清低低叹气,他转过身去,终究不再下言,“算了,你出去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去,是冬梅退出了书房。
苏妙真紧紧抓住屏风的边缘,慢慢下滑。
她抱膝坐地,埋下了脸。
第145章
苏妙真在里间的屏风后坐了许久,几次三番地想要去到外间,跟正“沙沙”提笔写着什么的顾长清说说话。
她徐徐起身,同时在心里筹措着开场白,却听见三声轻响,是林师爷匆匆走进道:“主事大人,外头传得那件事确实下来了……”
因林师爷压低声音,苏妙真尽管竖耳去听,也没听明白,正在暗暗琢磨间,却就听得顾长清重重一拍书案,是她甚少听过的暴怒:“他身为朝廷命官,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苏妙真一怔,提出去的脚便又轻轻收了回来。情知这会儿顾长清多半要去外书房议事。果不其然,只听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顾长清与林师爷便出了书房。
苏妙真便也即刻回了卧房,她也没心思去干其他事,直接说要歇宿,便屏退了一干人等,连前来等话的侍书也遣退卧房。不知为何,她全身一丝力气也无,就躺在床上盯着那鸾凤于飞纹样出神。
这纹样在两盏宫灯的照耀下显得栩栩如生,苏妙真默默凝视,在触碰前的那一刻,猛地收回了手,继续发呆。她就这样毫无睡意地就发呆到两更时分。
打梆声遥远传来,苏妙真翻来覆去,忽听得卧房外轻轻响动着,知是顾长清回来,忙披衣掌灯,下床去迎。
没走两步,顾长清已然沉步进内,似因见得她没有入睡,而微有愕然,苏妙真抢在他前头先开口道:“下午歇午觉时睡多了,就不太困。”说着,便上前去替顾长清宽了外衣。
因她二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卧房外间便从不让婢女上夜,以免被看出端倪。苏妙真见他自己提了热水挑子在铜盆里倒了满盆,便赶紧寻出干净毛巾,递给顾长清。在旁干站了一会儿,也无事可做,只能坐回螺钿拔步床,拥着锦被,眼也不眨地瞅着他盥洗。
自打他说了不需要她低三下四地服侍后,顾长清就言出必行,苏妙真起初还怕他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屡屡要上前伺候都被顾长清拒绝后,她也就习惯了,不过干些递毛巾送茶水的简单活儿。
顾长清被她看得有几分拘谨,咳了一声后,方微笑道:“妙真,你瞅了我这么半晌,可是我脸上有脏东西?”
苏妙真将锦被拥得更紧,摇了摇头。
晚间她独自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时,也曾企图用读书来分散心神。但却是无用功,任她再怎么逼着自己读书,也按不住自己上下翻飞的种种思绪。或是思索着林师爷所说究竟为何事,或是一遍遍揣摩着冬梅的语气,但更多的却是,却是一遍遍在心里回放顾长清的那些话。
顾长清分明晓得她对他有所隐瞒,甚至隐瞒了大事,但他却不说破,而是选择体贴地不质问不提起。他亦在冬梅指责她可能失贞时,立时为她辩护。
可最让她触动的,却是他最后那番话显现出来的态度——他并没有如杨千户那样认为,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失了贞洁,就只能被休逐出门。
她知道顾长清和这时代的其他男人有一些不同,这也是为何她千方百计都要嫁给他的原因之一,但她从没真正奢望过,他能如前世人一般。但他却三番五次颠覆她的认知……但话又说回来,顾长清能如此,她该觉得高兴才是,可为何,自己却又有几分茫然与,与畏惧呢?
卧房内只点一只龙凤金烛。顾长清逆光看去,见得苏妙真呆愣愣地坐在拔步床的帷幔之后,只露了一张小脸出来,目光迷茫,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其实他大概知道了苏妙真如此茫然的缘故。
顾长清同林师爷在外书房议完织造衙门的事后,已然夜深人静。他不欲惊扰到苏妙真,本欲在内书房里将就一晚,待进到里间,却看到那屏风下遗落了一个香袋儿。
苏妙真的香袋一般只放些玫瑰、芍药甚至海棠等味道不浓的花瓣,她又爱往里头搁栗子、杏仁儿以及糖果酥点等吃食,故而极其好认。
顾长清当即便知,苏妙真不知何时来过他的书房。因她平日里进出自己的书房,都会提前报备或是由人陪伴,顾长清问过几次,苏妙真只说是什么尊重个人隐私。而
今日她既然来过他的书房,现下又不好意思告诉他,那多半就是在冬梅说出那些话时,她也在里间听着。
冬梅那样中伤于她,她再是好性儿,怕也难以忍受。顾长清沉吟着是否与她和盘托出,但正欲开口时,却听苏妙真轻声道歉道:“对不住,今天,今天我在你的书房里当了一回小人,我听见你和冬梅说的那些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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