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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祯扬见眼前人被他厉声质问之下虽煞白了小脸,但刹那间她就将神色转为镇定不屑,知她仍要矢口否认。宁祯扬越发大怒,在阶前来回走动:
    “寻常人绝不会想要刨根究底,去得知这安平居士真是身份——你自然瞒得过去——可苏妙真,孤却不同!当日我欲招揽这‘安平居士’做王府清客,就特地差人打听,得知此人并非落魄文人,酸腐穷儒——反而有些来历,疑似出身勋贵——否则那书坊坊主不会再三缄口。后来在元宵那夜,我瞧见你苏妙真佩戴的玉牌上刻有‘平安’二字,与我从书坊拿到的摹本一比对,上头落款与这二字极为相似!先前又有你兄长苏问弦在小秦楼的些许异样,我便疑心此人出自成山伯府!”
    “但纵然是我,起先只以为是问弦所作,万万料想不到竟出你手。直到细读之下,发现里面风物习俗多出江南,更三番四次地在里头强调‘巾帼不逊须眉’——我就疑心要么这居士的妻子才智超群;要么他如齐言一般长于妇人之手;要么这人是个女子!”
    宁祯扬见她不可置信地抿紧了唇,微微冷笑道:“而我心中再如何疑心,也从没肯定过——直到你把小藕官带来苏州,她更开始排演一出安平居士所作的《鸳鸯记》!”
    “如此之多的巧合,再有今日你屡次替安平居士执言解释,我若再看不出来,那可就是蠢钝如猪!”
    “问弦替你遮掩,那是因他对你这个妹妹过分娇宠纵容,”
    “但我宁祯扬——”他冷冷一笑,说不清舌尖下泛起的是苦涩还是恼怒,“孤与你苏妙真,却半点干系也没有……苏妙真,你若再敢顶撞我——他顾长清可还不知道安平居士是何方神圣!”
    苏妙真被宁祯扬这么劈头盖脸地怒骂了一顿,起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一听宁祯扬拿顾长清来威胁于她,苏妙真登时回过神来。
    顾长清心思之缜密细致,她是有所领教过得。那晚她向顾长清倾吐大佛寺的事之前,就知:顾长清日后只要一听说《鸳鸯记》、小藕官以及安平居士之间的联系,再结合她那晚所言,他就能推断出安平居士的身份。
    ——毕竟小藕官是她带来的,杨乔氏的遭遇也是她最清楚,而先前长居京城的安平居士忽然来了苏州……顾长清又那样清醒明白,他若看不出来,那才是奇闻一桩。
    可纵然她知道顾长清能看出来,说不清为什么,她心里并不忧心被顾长清发现自己就是安平居士。她甚至也模糊地期待者他的反应——或许他会要求她封笔,但或许,他只会再度出乎她的意料。
    她道:“你若想告诉他,尽可以去说!而纵然你不说——等他,不,等我夫君从金陵回来,他也会知道的……所以我半点不怕你吴王世子的威胁!”
    “没错,我是安平居士,但那又怎样?我有犯了七出里的任何一条么?我纵然没遵守那劳什子的‘三从四德’,只要我夫君他不介意,只要我夫君他中意我、喜欢我——你就是再看我不顺眼,也是无可奈何!”
    宁祯扬扭过头,见眼前的女子正倔强地扬起脸,的的确确是半点不畏惧被他戳穿的神色。而她提起顾长清时,言语中更隐隐含了从未有过的柔情,他不由一怔。
    “而你,你觉得你自己很完美无缺,在道德上毫无瑕疵?”
    苏妙真见宁祯扬被自己气势盖过,更是要乘胜追击:“你有了婉玉这样贤良大度的正妃,又有香凝滴珠那样风情万种的姬妾,该是世间少有的无边艳福……你却犹不满足,还要纳不过一面之缘的小藕官入府——你能给藕官姑娘什么?侍妾的名分?廉价的宠爱?我看是这不见天日的后院牢笼和永不停歇的勾心斗角!”
    苏妙真的目光扫向那扇面上的八个大字,但觉扎眼到恶心。
    她今生见的道学先生也不少,可像宁祯扬这种双重标准、表里不一的,既要美色又要名声还要占据道德制高点来教育人的,可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丈夫存身在世,当扫除天下,建功立业。你不思进取反而耽溺女色,但凡见着了个美貌女子,都要千方百计弄到手。你若能像傅二哥那样,虽好色却不薄情也便罢了,偏你弄到手后又将人抛之脑后,更对她们没半分尊重,不过拿这些女子当个取乐的玩意儿——你这样寡情无情之辈,也配来骂我不守妇道?也配读论语,充名士?
    “我看你连什么是‘贤贤易色’、‘君子三戒’都全然不知!”
    “伪君子,假道学!”
    宁祯扬这些刻薄指责的长篇大论蓦地惊醒,见眼前女子柳眉剔竖、杏目微眯,是极为不屑厌恶的样子。
    “藕官姑娘并没有卖身在戏班里,你身为宗室世子更不能纳优伶为妾。先帝在时,为显王世子纳乐户为妾就大发雷霆,优伶类同乐户,世子爷,你若不想被安平居士写进话本传扬强占优伶的丑事,也不想被人在圣上那里弹劾娶戏为妾,我劝世子爷——
    “三-思-而-后-行!”
    宁祯扬几乎在她的厌弃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那丛极尽艳态的海棠上,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遏制的滔滔怒火。
    他对她是素来不假辞色,可若非她屡屡顶撞冒犯,他宁祯扬何至于跟一个弱女子人一般见识。而他就是有千种万种不是,对她苏妙真也算是多有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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