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摇头:“这又是山腰又没半根草,哪有饥民会费劲过来。”想了想,又道:“赵大人别喊我叫‘顾夫人’了。”
赵越北闻言一怔,欲要问她缘故,却见苏妙真低头对着那两罐清水映出的镜面,用沾了点滴清水的草木灰,仔仔细细地把脸上白皙部分再度补上浓黑墨色,更用匕首剃掉部分眉毛。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成了满脸脏污,若不细看就难辨五官妍媸的少年——“苗真”。
苏妙真道:“我怕路上遇到外人,赵大人一个不小心喊出来,别人就知道我是女子了——眼下女子可不安全——你还是叫我苗兄弟吧,过会儿等姓傅的回来,你去跟他说一声,也别喊我五妹妹,不管会不会露馅,我都当不起他的好妹妹……”
话音刚落,却听傅云天进庙怒道:“五妹妹,你怎么比绛仙还小心眼儿!”说着,他疾步走近,把手中药包米粮往苏妙真面前一摔:“事急从权,你至于还跟哥哥我计较么……”
赵越北一听傅云天提起“那件事儿”,就是皱眉一惊。急忙要给他打眼色,却已经来不及。
傅云天咬牙切齿,俊脸涨得紫青:“我知道你是女儿家重名节,但那会儿你右臂受了箭伤,急需拔箭包扎——我不给你换,难不成让赵越北和七殿下给你换?你就是愿意让他们帮你弄,那他们也得顾着男女之别!”
苏妙真冰了脸,扭头冷笑:“但我可以自己包扎,用不着你动手!”复又咬牙道:“原来你傅云天也晓得男女之别,你既然晓得,就不该趁我昏迷时给我拔箭换衣,难不成你也是女子么!我是受了箭伤,但又没多深,更没残废,你贸贸然替我办了——有没有想过我被你看了手臂肩部,若外人或我夫君晓得了,我就再无名节可言,顾家再无名声可言?!”
傅云天跳脚大怒:“那能一样么,我和你有兄妹之名——你到底是我们家的干女儿,我还能对你存了龌龊用心!”
话刚说完,就见苏妙真冷冷一笑:“兄妹,兄妹又如何?我和哥哥还是血亲兄妹,他当年在南苑受伤时我也没去近身照料过他,不过在外头端茶送水而已……你和我只是换帖的义兄妹,半分血缘也无——我倒是愿意把你往纯洁无暇上想,可你傅小侯爷有没有别的心思,你自己知道!许莲子是怎么嫁到傅家的,还用我提醒傅二哥你么?”
傅云天听她更重重地强调了“傅二哥”三字,霎时间哑口无言,一腔怒火憋在胸口,出也不是,不出也不是。
他欲要解释,却因许莲子之事,而无从辩解。但他自认为确实只是一时情急担忧,才越过男女大防,不由气苦道:“好好好,反正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傅云天是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了……但你可别忘了,你这名节早在你跟我们出了荆州城——不对,早在你扮作男子之时,就一点儿也不剩!”
“你这会儿装得如此在乎名声,也不脸红!”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这是害怕以后景明晓得你跟三个大男人一起逃难,会被嫌弃,就反过来迁怒我拿我当出气筒!”
“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惹的祸事!你要是把闺训妇德牢牢记在心里,好好地待在苏州,哪怕是好好的待在武昌,顾家的名声和你的名节也都还完整无缺!”
“你是生得绝好,但天底下最不缺美貌的女人。要我说,你这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线饮食样样不精的女儿家,非但配不上景明,景明娶了你还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才娶回你这么个不安不分的祸水!我看有朝一日,顾家的名声非全毁在你身上不可!”
又冷笑一声:“倒也不对,我只要把这些天的事给他透上一点半点,你就只有被休的份儿!”说完,傅云天就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在庙外的大松树下坐了。
苏妙真本就后悔,此刻听傅云天的这一通,心下更加难受。她明知只要她自己不招供,基本上没人会晓得她跟宁臻睿等人一路逃向襄阳,但她还是难受得慌……
在某些地方她是高攀了顾长清,可难道外人眼里,她就高攀了那么多么?多到是顾长清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她娶了她?
苏妙真不愿耽误手中的的事,强令自己回神,当下在土灶里点了火架了瓦罐,从香袋中取出参片核桃红枣等存留零嘴,混着桑根白皮等药物倒入米粥中。
等翻滚的热气彻底模糊掉她的视线,夕阳已然西下。风却仍是干燥炙热的,卷起破庙外的满地枯草,簌簌地响着。
苏妙真默不作声地盛了药粥,赵越北扶着宁臻睿,两人合力喂宁臻睿吃了一碗,她又喂宁臻睿喝了些水退火,正埋头收拾瓷碗瓦罐,赵越北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东麒虽好女色,但他不至于趁人之危,而当时我和七殿下也都在,他怎么可能有越矩之处……”
“苗小兄弟,你是怕苏巡抚担心?苏巡抚先前去武当山,这会儿荆州有流民作乱,他应该要么去了武昌要么去了襄阳,要是在襄阳那就好办,咱们直接去见他……要是他在武昌,也无妨,等到了襄阳我弄到快马,就去武昌替你报个平安……”
苏妙真始终不语。默默地收拾完后就缩到墙角发怔。
赵越北见她尖尖的小脸上全是无措,微微一叹,出去跟傅云天说了几句后,进庙走到苏妙真跟前。
慢慢安抚她道:“东麒只是一时气话,他不可能把你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和你哥哥可是过命的交情,被困在荆州城里的敖力又是你哥哥的人,怎么会多嘴……七殿下自不用说,而我也绝不会泄露分毫让顾长清他寻到你半点错处,你别为这个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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