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推门而入。厢房里的一应家私极为齐全,俱是一色的上好黄花梨,早早都打扫得干净整洁,窗明几净,更在各个角落里的云铜火盆中都燃起了银碳,满室温暖如春。
吴郡最近虽回了暖,晚间仍有冷意,苏妙真方才一路走来也受了点寒意,打了两个喷嚏,赶紧拥被坐在床边。
看着丫鬟婆子们按吩咐送来茶点酒菜后,她愣了片刻,也不让黄莺翠柳给她擦头发,就道:“得了,你们都不用在这儿,不是说后面几间院子里还有给丫鬟们沐浴的温泉么,你们几个好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就忙着照管我吧。”又看向抱着衣服转进内间的侍书,“都去吧,我这里不用人伺候。”
黄莺翠柳侍书三人闻言一喜,见苏妙真意态坚决,更极是欣悦,忙忙谢恩,把房间里的炭火拨了一拨,内室花灯也都一一点上,又在鎏金三足夔龙纹香炉里燃起苏合香,放下油单绢岁寒三友暖帘.这才嬉闹着走了。
苏妙真在床上坐了会儿,听得屋外已然半点动静也没有,这方下床换了衣裳。她单穿一套藕荷色小衣,用松江步将头发擦得半干,又靠近熏笼坐了会儿。
正发呆犹豫中,突然看见床板下落了她的白银条纱挑线香袋儿。苏妙真急急过去拾起,盯着上头的穿花鸾凤瞅了半日,心中一上一下起伏不定。
她慢慢抚摸着这纹样,走到黄花梨五屏风透雕西番莲纹镜台前。打开脂粉奁,寻出口脂涂了一点,瞅着镜中艳丽的容颜,想了想,又用松江布全数擦掉。
一点不留。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不就是表白么,就问一句“你是不是中意我”,有什么可怕的?
等他说了“中意”,再跟他慢慢讲自己的顾忌、打算还有希翼——不就成了……
饶是苏妙真给自己鼓劲了半晌,也仍是心中打鼓,她到底两世为人都没谈过恋爱。此刻虽下了决心,仍怕结果不如人意,就坐立不安地在房内转了半晌,知道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妙真连忙披了斗篷出到外间开门,正好遇到顾长清被人推了进来,她慌忙扶住脚步蹒跚一身酒气的顾长清,扭头去骂要偷偷溜走的来人:“傅云天你个鬼鬼祟祟的小人,你干嘛灌他酒!知道喝醉的人有多难伺候么!”
傅云天脚步一停,哈哈两声转过身来,手里的灯笼都险些提不住,瞥一眼月洞门后的宁祯扬,又是委屈又是讨好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灌他酒,再说,往常他酒量一直很好,也都有数,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克制了,难不成是听我说了湖广里的灾情而心生难受……”
苏妙真自然也瞧见了月色下长身玉立的宁祯扬,更瞧见他身边偎依了两个粉头。还有两个红姐儿站在更远处,正不住地往这边张望。
苏妙真心中有气,更也不理傅云天。重重把门踢上,扶着顾长清就要进内室。怎料没走两步,顾长清却挣脱了开,自己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
他坐到那八仙桌边的凳子上,倒了杯茶,一口喝完后揉着脑袋,瞅着面有不悦嘟起嘴的苏妙真看了半日,方叹气道:“真真,我没喝醉,也不用你伺候。”
苏妙真气恼半晌,仍是绞了毛巾走上前给他擦脸,顾长清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再睁开眼时神色似有清明两分,只是一张端正的面容上仍泛着红,显然还有不少醉意。
“今天都说过让你早点回来,不要喝酒——你当时答应得好,这会儿是全当耳旁风了?”
正说得气恼之际,突地却被顾长清握住手。他站起身,抚摸着苏妙真的脸颊,低声问道:“你前些时日在湖广,有没有什么大事没告诉我?”
苏妙真的心在刹那间狂跳,为顾长清的若有所觉而害怕。但是……她定定心,正欲开口说实话,却瞧见顾长清又揉起了太阳穴。
她便叹口气,无奈地哼了一声道:“我正想告诉你呢,我想着咱们夫妻间,倒也需要坦诚一点了……可你看看你这样子,我说了你也记不住,明早再说吧……”
顾长清酒意上涌,身上如似火烧滚烫,忽见苏妙真横了他一眼,更是情热。她本就生得极美,此刻虽不施脂粉吗,但似嗔非嗔的模样也娇媚至极。
顾长清口干舌燥,耳边似只回荡着“夫妻 ”二字,便也忘了避讳,下意识地就俯下身,亲在眼前人粉融腻玉的脸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就是真真对自己的坦诚,她的心路历程大体上是这样的。
所以大佛寺就是感情线的转折点。
第190章
却说数日后,小阳春的晴朗温暖就彻底消失,苏州府转为北风疾烈的严寒天气,不宜出行。
与此同时,凡是苏州府有的时令名品——光福山乳酪所制的酥油泡螺酥膏花,山塘街暖窖烘开的牡丹碧桃白玉兰,太湖冬捞网出的贡品银鱼鲜美鲭鱼,常熟直塘产作的绝佳剪松饧上好葱管糖……就都被流水也似得送进织造衙门的后宅。
——吴郡的士绅女眷心领神会地窃窃私议:“顾郎中的美貌娘子月初赏枫时崴了脚,不得不在家休养,正百无聊赖中……”
“说是赏枫时受的伤,其实是捉奸时气出的病,否则顾郎中何以整日板了张脸?又何必天天搜罗好东西回去,这可不就是讨佳人一笑么?”
“府衙的葡萄架刚倒一回,这就轮到了织造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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