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抬手取下烛台纱罩,将洒金高丽笺递到火焰上方,看着跳动的火舌将笺纸烧焦化灰,道:“他能有什么事见我?要么是讲湖广里的政事军务,要么是和嫂嫂有关的隐私。而我不但不能见他,我也不想差人去问他,若是被人知道——”
“——总之,这两处我都尽够心了,也不想再插手了。”扭头道:“接下来的几日赵越北若再递帖子求见婆母她们,你直接烧掉。”
因这些时日都是苏妙真在掌管家务,故而来往柬帖也都只从蓝湘手中经过,由苏妙真统一安排。故而接下来三日,蓝湘便避人耳目地丢掉了四五封赵越北送进来的信笺拜帖。
虽是无人发现其中隐秘,但苏妙真也因此生了几分心神不宁,既怕被人发现赵越北在不断递帖,又怕赵越北真有什么极要紧的事。
如此待到二十七,顾宅早是事事完毕,就等着过新年。苏妙真先前定了这日前去成山伯府的老宅办事,又定了约来到金陵的谭玉容见面说话。苏妙真知道谭玉容心善,且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谭玉容也绝不会泄露襄阳收留四人之事,就放心与她来往。
她便天不亮就起身沐浴梳洗,先打发人往谭家送了信儿,随后用了早饭,携上几个丫鬟婆子,带上陈玫,乘坐密不透风的八宝马车出府。
平江伯府和成山伯府的宅子都在繁华的文庙附近,隔着两条街的路。苏妙真不喜陈宣陈玫兄妹,并没在平江伯府稍坐,一把人送到便告辞离开,更也谢绝了陈宣相送的好意,自己进到马车,准备去成山伯府盯着扫房悬影等事。
怎料一上马车,还没坐定,一个人影从榻下翻出,苏妙真心中大骇,正要呼喊,却被人用一条汗巾捂住双唇,从背后搂住腰,推靠在马车暖壁上。男人的雄性气息从耳后袭来,对方一手从后面捂住她的声音,一手抓住她的双手压住她的反抗。
苏妙真正在惊慌失措间,只听一个熟悉男声在她耳边轻道:“苏姑娘,是我。”苏妙真将到嘴边的叫喊声咽了回去,仍然不住挣扎。
赵越北见她不再出声,便一面松开压制她的动作,一面低声道:“我先前递了六封谒帖进顾家,但始终没收到回音,这才惊扰。”说着,便退到车厢一角。
赵越北退坐对面车榻边缘,见她伏在马车暖壁上轻轻喘着气,但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心中一松。他打量过去,见得眼前女子身穿绯色五彩遍地锦面明月团花缎通袖袍,品月色妆花貂鼠皮裙下露出点翠挑线裙的一抹缕金鹅黄。
因她正在微微颤抖,鬓边两枝鎏金镶宝福字白玉簪便有些歪斜,髻上的一对凤翘垂珠蜂蝶戏花步摇金钗亦是因此即将坠落下来,轻轻在半空中晃荡,不由得,赵越北的呼吸随之一起一伏。
赵越北心神一晃,也忘了究竟所谓何来。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抱人在怀肆意怜爱,好做实那萦绕多年的绮梦。
却听她冷笑着低声叱道:“所以就偷偷摸摸翻进我的马车?赵大人可知,你如此行为,妙真便名声尽毁,只能自尽以证清白了……”
他听得此话,登时回神。等余光瞧见她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把眼熟匕首时,又心神一凛,慌忙收回动作,紧紧握拳。
苏妙真悄悄抓紧腰间匕首,她虽早已恼怒至极,气到发抖,恨不能高声叫喊把马车后随从的府卫唤入抓人。
但想着此人偏偏是和她有过风月传言的赵越北,为着她自己的名誉,她竟是一句半句也不能往外张扬,便只能强忍了大喊大叫的冲动,扭过身去,不着痕迹地和他隔开距离,缓缓和赵越北对上视线。
苏妙真自然不可能真寻短见,她说出那番狠话,无非是要试探赵越北。但见得赵越北神色惊震,面上满是愧疚,更浮现出许多紧张,小心翼翼盯着她唯恐她真的寻短见,心下稍安。
但仍无法完全放心,就又冷笑道:
“你好歹是名门之子名将之后,该是一身保家卫国的正气,怎能轻薄欺辱我一个柔弱女子?赵大人夫妇若知,也会怨恨怎么生出你这种非礼有夫之妇的孽子!”
赵越北脾气不错,但终究是个武人,又因身份显赫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若在往常他早是大怒离去。
但他和苏妙真相处的时日也不短,怎会不知她在这上面防范心强?何况他确实存了许多难以言说的绮念,便也没有动怒生气。
他苦笑两声,先分解道:“姑——,顾夫人,鹰飞并非是欲行轻薄,而的确有要事和你说,可你始终不回我消息,就只能出此下策。”
苏妙真登时打断,咬牙低声,“你也知道是下策,那你还用!你若有重要事非跟我说,那你大可以写信寄到苏州,再不行,你也可等到几天后各府拜年走动时上门,为何非要在金陵见我,又为何非要如此匆忙鲁莽行事。”
苏妙真越说,消散的疑心越起,只觉赵越北未必没动糊涂想法,心中大是懊悔,侧耳去听车外动静,夫子庙外的摊贩叫卖声声声入耳,知即将到达伯府,赵越北就是再有想法也动不了她,便怒瞪向赵越北,连连冷笑。
赵越北原就比她耳聪目明,当然也晓得成山伯府近在半条街外,当下低声分辨道:“第一,我得入京述职,最多再待三天,连抒言的婚事都赶不及,如何等到年后?第二,事关重大,我也不放心写信,或是让第三人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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