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只是受些皮外伤,即便他摔断了手脚,也不过是罪有应得。
薛鹂许久都不曾这样跑过了,她摔得一身是泥,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此刻她只觉得畅快。她离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切只剩下一步之遥,却被魏玠狠心给毁了,被关在这方寸之地忍辱负重地讨好他,她凭什么不怨恨。
羞愧之情在薛鹂心中只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很快便被重获自由所带来的的欣喜冲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还渐渐地开始后悔,若是再狠心些便好了,若是魏玠死了,她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往后也不必担忧他的报复。
薛鹂下山时努力捂着脸,露出来的手背却被荆棘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待她下山之时身上已满是脏污,腿脚也不禁酸软,仍是一刻不敢多停留。
魏玠为她披上的斗篷早在半山腰扔了,冷风冷雨冻得她瑟瑟发抖,距离天明还有好一段时辰。魏玠既然敢带她出门,即便被人发现了她的存在。,想必他也早有法子应对。加上魏玠名声一向较好,而梁晏与他早有龃龉,兴许会被他混淆了黑白,最后反将错处都落在她身上。
天未亮时,薛鹂已经走到了洛阳城的一家有名的典当。她精疲力尽地去敲典当的门,连抬手的力气都要没了。
也不知何时,冷雨竟渐渐转为了细细的小雪。叩门的闷响在凄冷的夜色中中显得尤为无助,她冷得缩了缩肩,几乎想要流泪,急切地又拍了几下门,始终不敢出声呼唤,生怕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门哐啷一声开了一条缝,在典当守夜的人举着豆灯眯起眼打量薛鹂,看清她的相貌后,立刻“呀”了一声,连忙请她进门。
“薛娘子怎得弄成这副模样?听闻你不见了,与那小世子的婚事都没成……”店家见她狼狈不堪,还有话想要问,却被薛鹂打断了。
“店家与我是旧相识,也算是同乡,初来洛阳我便奉了不少好东西,今日想与店家讨一物。”薛鹂取下头上所有玉石珠花,手指还在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栗。“想必店家已经见过我阿娘,她定与你说过,她是从魏府来的姚娘子,还请你将她送来的东西交予我看一眼,有一物于我意义非凡,我想应当是叫她误拿来当了,若是店家准许,我手上这些可与你交换……”
魏玠在吃穿用度上对薛鹂毫不吝啬,珠翠罗绮往往都是最好的,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当初她为了修好魏玠那把破琴花费了不少银钱,来此处当了不少自己攒下的珠翠。以她阿娘的性子,只怕认定她已身死,会早早将她的东西给当了换成银钱,好给自己留个后路。
见薛鹂拿出的都是好东西,店家也没有多犹豫,立刻去翻找账册,去库房中取来了一个吊着竹牌的匣子,上面写着姚灵慧的名字。
店家什么稀奇事都见过了,像薛鹂这般一身脏污跑来当东西的贵女不足为奇,从前也有望族之后当了不少好东西与人私奔。虽说薛鹂的出现实在蹊跷,与他却没什么干系,士族瞧不上他,即便是穷得没几件好衣裳的士族,也要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薛鹂与他是同乡,初见时为了当个好价钱对他卖了好几句可怜话,店家才知晓她的父亲也是商贾,因这个缘故害得她受士族同辈欺辱。大抵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也不想多为难薛鹂,勉强为她坏了一回规矩。
“娘子自己看看吧,想要取什么走。”
薛鹂望着匣子里并不算太多的珠翠愣了一下,问道:“都在这儿了?”
“不敢欺瞒,真是尽数奉上来了。”
她点了点头,从中挑拣出了赵统赠予的金簪,而后缓缓呼出一口气。“好了,我只要这一支,多谢店家。”
对方已经为她坏了规矩,收下她手里的簪钗时也没有辞让。
薛鹂来不及与他多过寒暄,趁着天亮之前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从山上一直走到钧山王府,薛鹂的腿累得快迈不开,天色灰蒙蒙的,小雪像是细碎的柳絮,从苍穹洋洋洒洒地飘落人间。她摸了摸冻到麻木的鼻尖,吸了口凉气,想到方才匣子里的东西,心中不禁有些发酸。
她并不怨恨阿娘将她的东西拿来当了,毕竟她是独女,倘若她不见了,阿娘孤身一人总要有个依靠,换些银钱去买几个铺子才好让她日后安稳。死物终归是死物,寄予再多不舍也于事无补,自己好好活着才是最紧要的。
来魏府后她得了不少好东西,按理说当出来自是满满当当装满了那个匣子,却不想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并未如她所想。她时常佩戴的簪钗玉环都不在其中,只有几件显然是不得她喜欢的,极少戴在身上,阿娘将她喜欢的东西都留下了。
钧山王府的侧门打开,一眼便看到薛鹂纤弱的身体在冷风中微微瑟缩。
她眼眶微红,泪眼婆娑。“鹂娘有一事想恳求钧山王。”
魏玠的颈间与颊侧都有树枝与荆棘划出来的伤痕,血迹混着一身的脏污,让他显得有几分凄惨。与初次滚落山坡时的早有预备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在黑夜中毫无设防地跟着一个人。
他鲜少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几次都与薛鹂有关。他永远克制己身,漠视着世人在炉鼎中苦苦煎熬,如今轮到自己,方才知晓这种滋味的确极不好受。
刺客不算太难对付,寻到魏玠也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只是他毕竟夜里目不能视,无法四处走动,自然不知晓来者是敌是友,便时刻不敢松懈。手臂的剧痛让他面色发白,如今衣袖湿透,早已分不清是泥水还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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