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的下午,钟酉酉与沈枢在机场接到回国的叶丞。在当晚的接风宴上,叶丞依旧话语不多,却显而易见的心情很好。被沈枢问及离职原因时没有多谈,只说打算此后回国工作,又因竞业期未过,除去几个已经应下的学术论坛与讲座邀约,预计未来一年绝大多数时间都会待在辅江大学。当时沈枢听后咦了一声,笑着说:“那你岂不是能亲眼目送几个月后酉酉的博士毕业?”
钟酉酉动作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随后面无表情状回复:“在那之前,还得先取决于能不能把褚行昌那堆海量的科研任务给结项完。”
钟酉酉的忙碌并未因一句埋怨而有所稍缓,却无疑因为叶丞在辅江大学的停留,而令原本规律的日常生活引入一些变化。每天惯常的寝室食堂实验室三点一线的路线逐渐被更改,起初只是午饭或晚饭的地点因为叶丞的提议,被时不时由食堂改去了校外;后来会收到一些小礼物,有时是零食,也有叶丞出差带回的精致纪念品;而更多的变化,则是钟酉酉处理褚行昌那些科研任务的地点,越来越频繁地由教研组的实验室变换去了叶丞的办公室。
那最开始要追溯到实验室一场突发并持续多日的电路故障,却迅速成为了钟酉酉的一个习惯。有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除非是某些基于样机的特定测试要求必须待在实验室或实验大楼,否则钟酉酉基本每天清晨都会直奔叶丞的办公室。在那里往往是一人一台电脑,在相距不远的地方各自办公到深夜,期间可能很少交流什么,但每次在疲惫或焦灼间皱眉抬头,便总可以看到几米之外的叶丞。
那一幕早已不觉间定格在记忆深处。光与影,音与容,无一不是清晰细腻;眉眼,指尖,半挽的袖管,头顶悬灯的光亮,与敲击键盘时发出的不规则声响,深夜里的一切仿佛都很稀松平常,却又像是平白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暗自酝酿,让她恍然生出一种他一直都在的错觉。
如今回想,那短暂的半个月,堪称是钟酉酉读博三年最平心静气的一段时光。
直到几天之后,整个辅江大学都听闻了一则关于明星客座教授叶丞违背与前东家尼恩科技竞业协议的网上爆料。
钟酉酉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从姜敏家中告辞离开,径直去往办公室找人。
她仍将那一日的情景记得很明晰。正值下午日照最强烈的时候,她因路上的高温而微微汗湿,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问出网上的事。被叶丞起身接了一杯水递过来,然后微微垂眼看向她,说道:“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他的语气沉静,眼神从容,像是在陈述一句再真实不过的事实。钟酉酉在顷刻间便放下心去,没有想过要问更多。却不曾想到会在短短两天之后,不足四十八小时的时间里,看到叶丞原本公开否认的那句“对造谣者保留追诉的权利”,转眼就变成了公开道歉信中的一句“接受尼恩科技与辅江大学的一切决议,愿意承担一应责任与后果”。
从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半时间。
钟酉酉在楼梯拐角缓缓坐下,长长呼吸一口气。却很快书房里键盘声停了下来,继而传来不确定的一句:“酉酉?”
叶丞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伴随四周灯光被次第打开,钟酉酉抱膝而坐的动作与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被完全呈现于面前。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的眼神难以形容,像是隐忍的不平与委屈,又像是茫然与彷徨,更隐隐带有冰雪的寒意,让叶丞动作微顿,却仍然走了过来,在尝试伸出手的时候未被抵触,于是下一刻,钟酉酉便被拢进怀里从冰冷的台阶上抱离开。
她被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被抱住哄慰的姿势浑然像是回到小时候,每一下脊背的摩挲都在无声传达着慰藉与安全。钟酉酉抿住唇一动不动,脊背的僵硬却没有持续很久,来自叶丞的安慰总是能够很有效果,小时候他便可以让她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长大之后也是一样。
钟酉酉终于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的颈侧,却依旧一言不发。叶丞不曾做声催促,这样的姿势便持续了许久。
窗外远处的地面上已落了一层浅浅的白,像是可以掩藏住此前的一切阴霾。察觉钟酉酉在颈侧的呼吸终于归于平静,叶丞才低声开口:“做了噩梦?”
钟酉酉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有如呢喃,拥抱与抚摸都饱含温存,却又不带丝毫情_欲迹象。那是只有经年熟悉的两个人才可以信手而来的默契与亲密,可是,如果没有前一日诉诸于口的喜欢,再是相识长久,也不会变作此刻这般交颈靠近的模样。正如数个月前那个因回忆起博士学位被取消的过往而失声大哭的夜晚,情绪激烈的钟酉酉终究也仅止于叶丞克制的口头安抚,自始至终,都不见两人有任何可称为亲昵的肢体接触。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感知不太深的有关两人关系的确立,在这一刻的紧紧拥抱里,才像是终于在心底完成了某种实质化的具象改变。
钟酉酉依旧沉默了很久,直到所有过往都像是被重新掩埋妥当,才若无其事地开口:“明天中午想吃糖醋小排。”
她在有意转移话题,叶丞没有更多追问,只顺着应了一声。
“明天上午赵明义有事要谈,可能需要去研发中心一趟,但时间不会很久,回来的路上我去买食材。”叶丞说话的间隙察觉钟酉酉掩去一个呵欠,于是轻声道,“困了?回卧室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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