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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的金发孩子吓了一跳,刚扶住桌角坐稳,就忽地发现——虽然摇篮边上早有佣人守着,但父母却都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护住了婴儿,等到母亲抱起弟弟,才下意识地朝她走来,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这下小孩更不高兴了,又把小身子扭了过去,顿了顿,还回头特地抓了一颗葡萄,才又转回去,一边嚼,一边只给母亲留了个胖乎乎的小屁股。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被逗笑了。黑发女性刚准备过去哄哄孩子,灰发男子则打算去甲板上问问船员是不是撞到了什么,却不想下一秒,砰的一声,木制的舱门直接被人一脚踹开,一伙凶神恶煞的强盗闯了进来。
    大片大片的乌云不知何时从四面推来,天色再度暗成了潮湿冰寒的深黑,怒号的海风之下,血色将所有的平静祥和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我不记得自己之前有见过这些人,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看到不过几息之间便失去了全部的亲人、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弟弟惨死眼前的金发孩子呆滞地瘫坐在地,看到有人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拍照,看到她被拖上甲板,被尖利的鱼钩钩入血肉,仿佛饵食一般地甩落海中。
    我下意识地想去阻止,但我的手却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却穿过了那被重物坠得弧度弯曲的鱼竿。
    我什么都触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那鱼钩钩穿了孩子的肩膀。
    只能看着她……掉下去。
    紧接着我的脚下便也忽地一空,就好像刹那穿过层层船板,扑入了深黑的海水中。但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带着某种预感一般地转身,隔着模糊的水面,望着有冰寒的莹绿光芒直冲天际,而早已染满血色的船,就这样在那片神圣到近乎恶心的强光中,一瞬化为了齑粉。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到有莹绿光芒缓缓地飘落,从海中托起了昏迷不醒的孩子,直至引来路过的渔船将她救起。
    孩子被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养了。
    然而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被海水泡过的伤口还是肿胀化脓了,但比起感染发热,精神上的崩溃……显然更为致命。
    孩子几乎夜夜大睁着眼,目光发直地盯着虚空的某个点,稍一睡过去,醒来后便会歇斯底里地又哭又闹。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记得。
    她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却唯独日复一日清醒地重复船上的那场噩梦。
    她丧失了所有的自理能力,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甚至只要看到肉,看到红色,看到尖锐的物体,就会控制不住地尖叫干呕失禁。
    即便如此,那对老夫妇也还是不厌其烦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就这样过了快三个月,终于有一天,孩子醒来后没有哭。
    她第一次小口小口地、老老实实地吃了饭,虽然眼神还有些瑟缩和抗拒,但在老爷爷提出去外面散散心时,却还是小心地、试探地将瘦巴巴的小手放到了老爷爷的手里。
    那一日,天很晴。
    老夫妇俩在院中围了方形的花坛,朝霞在东方的天际碎开,被微微熏热的空气中弥漫着浅淡的花香。
    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走出屋子的孩子极轻极轻地吸了口气。
    那本该,是很平常……却也是希望重新萌芽的一天。
    直到孩子被老爷爷牵着手,去和正在不远处买菜的老奶奶汇合时,看到有青年的混混冲过去,一连抢了包括老奶奶在内好几个人的钱包。
    老奶奶看上去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条件反射地抓着钱包往回拉了一下,那青年便恼羞成怒,拔出小刀一下捅进了老人的肚子。
    铅云覆上,阳光渐翳,有风自远处而来,倏地将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卷上了阴灰的苍穹。
    明明那距离就只有十几米远,却好像怎么都跑不到,等到老爷爷松开了手,孩子便再也动不了了——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成了默剧,她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原地,瞳孔剧缩地望着无助地抱着妻子尸体的老爷爷,望着一脸晦气、在逃走之前还往地上吐了口水的青年,望着眼前的一切汇聚成血。
    老奶奶死了。
    失去了妻子的老爷爷一病不起,不到半个月,便也跟着撒手人寰。
    孩子终于失去了她所能感受到的……那最后一点善意。
    她是在冬季最严寒的时候,被老夫妇赶回来参加葬礼的儿子丢出门的。
    曾经那个鲜活的、穿着蓬蓬裙的、小胳膊小腿都肉乎乎的孩子,如今裹在脏污的斗篷里,缩在墙角,在团团片片的雪花下,显得越发的苍白和瘦骨嶙峋。
    我几乎快要忘了自己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下意识地护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想要帮她挡住刺骨的寒风,却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我挡不住寒冷。
    就像我阻止不了那原本已有沉寂迹象的噩梦,再度地……卷土重来。
    孩子忘了一切,她没有任何赖以为生的手段,也不懂任何和他人相处的技巧。她试着去学,试着去干活,却没人肯要;她饥饿难当,忍不住去偷面包,却被打得奄奄一息。
    然后,在某个闷热潮湿的夏夜,她终于迎来了每个失去父母、在外流浪的孩子……都可能会经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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