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羽站在门前,阳光被门缝挤成一丝细线穿过她的脚。她知道孙福运正看着她,目光比阳光还锐利。
她推开门,炫目的阳光霎时打在她脸上,让她晕眩。边庭回头问:醒了?她点点头,看向空荡荡的操场。清晨,她听见直升机起落的声音,一架接一架,连绵不绝,现在操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哨所里除了五个留守的,其余都去了镇上,高瞻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皮卡车顶苦口婆心地喊:“不要慌!镇上有疾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如果有人发热、头晕、呕吐、流血,立刻和我们说!不要隐瞒!更不要对医疗人员动粗!再说一遍,镇上有疾病,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他居高临下,紧紧盯着镇上的大小动静,虽然平日不愿和岛民起冲突,但现在岛上有了瘟疫,又来了科研精英和医护人员,孰轻孰重,他拧得清。云家女人病情加重,他二话不说拦住云家男人,让医护进屋把人抬进帐篷;田家老汉疼痛难忍,拿着开山刀说要和医疗队同归于尽,高瞻就地捡了一根柴火,看准时机狠狠敲向他手臂,大汉吃痛,刀应声而落,被高瞻一角踢开,医疗队立马注射镇定剂……几番下来倒是见效,镇上怨气虽重,但敢怒不敢言。
顾长愿一直待在镇上,听说嵘城来支援了,没想到是许培文亲自带队,时隔四个月见到老所长,竟有些恍如隔世。
“前天早上,两人疑似感染,一男人一儿童,收在哨所的隔离室里,当晚又有人发病,初步统计十六人,死了一个,送回实验室了,其余的暂时用帐篷搭了一个隔离区就地治疗,血样都交给何一明了……”顾长愿细细道。
许培文沉默片刻,问:“找到原因了吗?”
“还不清楚,可能是食物。”
顾长愿望向镇上的篝火,高瞻正和蒜仔和凤柔说着什么,蒜仔气呼呼地叫:“凭什么不让我做饭?”,凤柔紧抿着嘴,像是忍着天大的委屈,高瞻和他俩争论了半天,蒜仔气呼呼地走了,凤柔呆呆站了一会儿,把满篮子野菜交给了另一女人,不声不响地回了屋。到了中午,做饭的换了四个中年妇女。
有许培文和研究所的同事在,顾长愿压力小了许多,血检结果出来之前,他和同事一道为镇上的人注射病毒唑和抗血清。帐篷里没有床,人们躺在被褥上,顾长愿只能跪在地上注射,痛苦的呻吟和呕吐声灌满了帐篷,让人不忍多听。士兵们在镇子外的挖了一个两米多深的坑,把染了血和呕吐物的衣服、床单、被褥、地毯、毛皮扔进坑里焚烧,黑烟不断,镇上笼罩着一股血腥味和酸臭。
“看护的事交给医护人员,你去查感染源头。”许培文说。
一天不阻断源头就有增加病患的风险,其他人刚上岛,人生地不熟,这活儿还得顾长愿来。他搁下血袋,走出帐篷,摘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闻到空气里的酸味,胃里涌起一阵恶心。先前一夜没睡,水都没喝上一口,嘴唇都起了皲皮,这时又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他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海风席卷,焦土贴着地面滚滚而来,像是要把他吞尽,双脚变得轻飘飘的,嗡嗡的耳鸣声撕扯着神经,忽地眼前一黑,向后栽去。
“长愿!!”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却是栽进一个稳当当的怀抱。
“你怎么来了?”顾长愿闻到一股青草香,知道是边庭,倚在他身上缓了缓。
边庭扶着顾长愿,指了指身后——孙福运正牵着、准确地说是拎着岐羽走来。岐羽细瘦的胳膊被孙福运高高拽起,一双大眼睛追着行走的防护服,脸上却紧绷着,像是有看不见的线拉扯着她的脸,看不出表情。
顾长愿想起孙福运有帮着镇上做饭,心想来得正好,便叫来高瞻,又找了个偏僻地,说起食物可能有问题。孙福运皱眉,顾长愿越说他脸色就越难看,一边拽着岐羽,一边蹍着脚下的一块石头,好像和石头有血海深仇一样。
“只吃白粥和野菜是不会感染的。”顾长愿说。恶沱只感染脊椎动物,连乌瞎子都逃过一劫,更不会感染植物。
“也不全是野菜粥。”孙福运和边庭异口同声。
“啊!对!”高瞻一拍大腿,“四天前吃了兔子!”
“什么兔子?”
孙福运瞟了一眼岐羽,岐羽攥着牛角杵,望着呻吟声不断的蓝色帐篷。
“这丫头溜进雨林那次,打了两只灰耳兔子……”高瞻说。
“不过,不应该啊……”孙福运说,“这灰耳兔子不是什么稀奇,听说以前只有雨林有,但野兔子忒能生,现在镇子前后都是。镇上吃过的灰耳兔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从小就爱吃这玩意,从来没害过病。”
顾长愿沉思,灰耳兔子岛上常见,从哨所到镇子的路上就不时会跳出来,之前边庭在瞎子河架过红外相机,也没见着这兔子和幽猴有关系。
“你的兔子是在哪儿抓的?”他问岐羽。
孙福运呲笑:“她会说话才有鬼了。”
顾长愿想了想,又说:“那带我们去?”
岐羽仰起头,眼里空茫茫的,倒是边庭看着顾长愿皲裂的嘴唇和暗沉的脸色,问:“你要兔子?”
“嗯,抓几只回来查查。”
“要多少?”
“越多越好。”
“我去,你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