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疫情结束了,你就回部队了?”顾长愿仰起头。
“嗯。”
“我能先去找你么?”顾长愿说,“我向所里申请,先安排我休息一段时间再去G国,两三天也行,我想去你在的地方看看。”
“好!”边庭眼睛亮了:“一定要来,我去机场接你。”
他说得急切,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拽去一样,顾长愿被逗笑了,心底的阴霾霎时烟消云散,忍不住想象疫情结束后的场景,或许他们会去看巨大的仙人掌,喝甜到发腻的羊奶,又或许哪儿都不去,在宿舍耳鬓厮磨,在床上赖一天,指尖缠着指尖,皮肤贴着皮肤。人生很长,总会有新的记忆取代旧的。
两人依偎着无声地消磨着时间,直到星星布满天空,边庭去了镇上,顾长愿走回实验室,舒砚解剖完小猴子的遗体,正清理手术台,何一明和约瑟夫坐在实验台前提纯小猴子的血清,约瑟夫依旧唧唧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G国语,没人去阻止他,越是沉重的时候,寂静越是可怕,需要一点声响。
顾长愿打开冰箱,取了老嶓的血样,老嶓就像镇上的定时炸弹,只能先安稳他。他佝下.身,偶然瞥见两管孤零零的血样被搁在冰箱最深处,像两张不碍事的废纸,没有用处,也没有被丢弃。那是他的血,他不知道何一明为什么一直留着它。瘟疫爆发后,需要检测的血液越来越多,每检测出一例阳性,实验室里的空气就变得沉重又紧张。
血液检测繁复又单调,四小时后,老嶓的结果出来了,阴性,这让顾长愿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看向何一明和约瑟夫,两人似乎在争论,他听不懂,便去隔离室去看老宗。
老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顾长愿替他掖了被角,老宗似乎感受到动静,努力翕了翕眼皮,却没能睁开眼,急得在床上乱扭,发出嗯嗯的叫喊,顾长愿摁住他,拍着他的肩膀,安抚他的情绪,又在他耳边轻轻念着,没事,继续睡吧,像哄做噩梦的孩子。
顾长愿絮絮哄着,老宗扑棱了几下又睡去了,顾长愿泄气地坐在床边,翻看着老嶓的病例,想起已经死去的小猴子,心再一次沉到谷底。
“给我们一点希望吧。”他低声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顾长愿猛地惊醒,才惊觉自己坐着睡着了。
“困了就回房睡。”何一明进屋,平静的语调遮不住声音里的疲惫,顾长愿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白,他睡了不过十分钟,却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
“没事,不困。”顾长愿:“有结果了?”
何一明递过一沓报告:“嗯,小猴子的抗体或许有用。”
顾长愿彻底清醒了:“他有救?”
何一明皱眉,好像听到了非常愚蠢的问题,闷哼了一声:“这是我拟的治疗方案,约瑟夫已经看过了,你看看,看完交给许所长定夺。”
顾长愿欣喜,何一明肯拿出手的,必定是有绝对的把握。
“许头儿人呢?”
“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许培文昨夜就去了镇上,没想到竟是一夜未归,这些天高瞻和钟新国都在镇上值守,现在许培文也没回来?他冲到门外,叫来一个值守的士兵:“镇上怎么样了?”
“不清楚啊,”小兵也着急:“都到换班的时间了,但战友没回来,我们也在等!”
“应该是抽不开身吧,昨晚镇上闹得很,吵吵嚷嚷的,哨所都听得见……”另一小兵插嘴。
吵嚷?顾长愿心一沉:“边庭回来没?”
“没吧,没看见……”
话音刚落,一辆皮卡车直冲进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清晨的平静。平头跳下车,来不及关车门就冲到车尾,大喊:“人呢?都去哪儿了?快来帮忙!”
小兵冲上前:“来了!怎么回事?”
车厢门被推开,医生抬着担架跳下车:“两人流血,疑似重症,许所长说直接送回哨所!”
两小兵一听,忙说:“快快!房间都腾好了!我带你们去!”
顾长愿跟上前问:“镇上怎么样?”
医生停下脚步:“不太好,昨天晚上发现六起病例,刚刚又发现两起,这两人……”他拉住顾长愿,凑到他耳边:“我们偷偷抬来的。”
“偷偷?”
“是啊,”医生压低声音,“昨天夜里忽然多了好多病患,许所长担心疫情蔓延,下令挨家挨户排查,结果有一对母女,女儿死活不肯来哨所,说尕子的女人和胖崽子就是在哨所死的,母亲也听女儿的,我们一靠近,她俩就又哭又咬,弄得全镇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还说我们硬抢人……”医生愁眉苦脸,说抬回来的是一对小夫妻,发现的时候都昏迷不醒了,趁没人注意偷偷抬出来的,他望着被抬远的担架,焦急又气愤:“先别说这个了!许所长叫你呢!说镇上缺人手,叫你赶快去!”
顾长愿回头,见平头正朝他招手,只得松开医生,揣好何一明给的诊疗方案,跳上车。平头一路开得极快,皮卡轧过树枝和碎石,像在绝境里奔逃的巨兽。
车里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又不停地来回颠簸,海风带着腥气直扑入鼻,让顾长愿头晕脑胀,胃酸止不住上涌,他捂着嘴,把酸水咽回肚里。
临近镇上,一股浓郁的烟味扑来,士兵抱着染血的被褥和衣服跑出镇子口,扔进巨坑里一一焚烧,黑烟像无限伸展的幕布,遮住欲亮的天空。顾长愿抻长脖子,见镇子里乱哄哄的,有人乱跑,有人尖叫,镇子中央的篝火不知道被谁点燃,凶猛地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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